原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忘記卻很艱難。有些事情一旦發生,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所以在原則問題面前我們不能犯錯。
我和於潔是大學同學,是當時班上惟一一對沒有分手的戀人。畢業後,我分到了研究所,於潔留在了大學教書,一切都是那麼順利。當我們拿著分配函走出學校大門時,陽光燦爛,於潔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一年後,我們就結婚了。婚後的生活風平浪靜,我們住著學校分的小兩居室,於潔愛幹淨,小屋子收拾得窗明幾淨。夏天黃昏的時候,我們捧一隻切開的西瓜,一人一隻勺子席地而坐,於潔的笑臉在我眼前一點點蕩漾開來。那時候,看到身邊的人婚姻出問題,我簡直難以理解,好好的日子不過為甚麼要折騰。
兩年後,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於潔工作不忙,有大塊的時間帶孩子,所以我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孩子的到來出現意外的忙亂。於潔的媽媽為了照顧孩子跟我們住到了一起。我除了下班陪著孩子玩,沒有太多的事。
那時候,我正在忙著研究一個課題,研究所為我配了一個助手,她叫李卻,臨時調過來配合我的工作。這個女孩比我小兩歲,不是很漂亮,但眼神很特別。她人很聰明,話不多,但總能說到點子上去。隨著交往的加深,我的心理莫名其妙地發生了變化,我盼望著上班,盼望著和她在一起,我一遍遍在心裡說這怎麼可以,我生活很幸福呀。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回到家裡,我的話少多了。於潔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淡淡地笑著說:沒有,最近有點累。課題終於成功了,我和李卻一起到外面小餐廳裡吃飯。這是兩個月來我第一次和李卻在外面吃飯,李卻脫掉白色大褂以後,穿了一件褶皺長裙,盤發,是那麼有女人味。李卻是能夠沉在水裡的女人,美麗是一點點綻放的,你會驚豔。我們喝了一點酒,感覺真的有些異樣。但我還在固守著自己的防線。我告訴自己是幸福的,這種幸福我不能隨便破壞。李卻很懂,她微笑著向我告別,我卻在她轉身時控制不住地拉住了她。這就是男人的鬼使神差吧,有些東西無法克制,我們擁抱了,我居然有一種和戀愛時絕對不一樣的沖動。
我和李卻的關系就那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一切都瞞著於潔。真是奇怪,除了剛開始的內疚,時間一長我就覺得很正常了。這種刺激讓我早已淡忘了當初的幸福。可是,有一天我和李卻在自認為很偏僻的湖邊散步時,意外碰到了於潔的同事,她臉上有一剎那吃驚的表情,然後很快裝作沒看到走過去了,我卻緊張得不行。我沒有辦法阻止她告訴於潔,女人最後總是會同情女人。第二天,她把看到的事告訴了於潔。
第三天,於潔讓她媽媽帶著孩子暫時回了老家,她說她需要一個空間同我談話。接到於潔的電話,平時才10分鐘的路我走回去時花了足足一個小時。我該對於潔說甚麼,說對不起嗎?請她原諒?於潔的表情會是甚麼樣,她會不會提離婚?我越想越害怕。
回到家,於潔坐在地上,那是我們原來經常吃西瓜的地方。我默默地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她長時間沉默,最後說了一句:「你為甚麼要騙我?你不能這樣對待我,這不公平。」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她不吵不鬧,每句話卻都像刀子一樣紮在我心上,那時我覺得自己真該千刀萬剮。於潔說:「我們離婚吧,我不能忍受。」我眼圈紅了,我們是有感情的,我從沒想過離婚。我當時幾乎是求她的:「於潔,為了孩子,原諒我,就這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字字句句悔不當初,於潔也精疲力竭,我們的談話沒有任何結果。
一個星期過去了,於潔還是老樣子。我在焦躁不安中等待著她的決定。最後,她在孩子回來之前的那個晚上,對我淡淡地說:「我就信你這一次,我們試著好好過吧。」我感激地抱緊了她,她在我的肩上淚水長流。
我說服自己不能再見李卻,我給她發簡訊,請她原諒。李卻的反應沒有我想像中的激烈。一個小時後,她給我回了一個簡訊:愛不起就請離開。我看不出她的情緒,但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去管她了。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我以為生活又回到了從前的平靜,像大多數小說和電影裡寫的那樣,丈夫犯錯了,妻子以寬大的心懷等待他的歸來,兩個人又甜蜜地過日子,但這一切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我發現於潔像變了一個人,不像以前那樣喜歡笑了,老是一個人坐著發獃,還經常對我冷嘲熱諷。我在家裡接行動電話,她會在一邊說:「又在聯繫?」我馬上要向她澄清是誰誰誰打電話,有甚麼事找我。我們再也不會吵架,一件小事我都要不停地賠禮道歉,因為我是罪魁禍首。
有一天,我們在家看一部電視劇,裡面談的是一個婚外戀的事,我有些尷尬,想走開,沒想到她冷冷地說:「怎麼不看呢?心裡還沒忘吧?」我沒有回應,一回頭,卻看到她冷冷的眼神盯著我,我心裡頓時有一種刺骨的冰涼。後來的情況是我幾乎不敢跟她在一起看電視。
沒甚麼要緊的事,我根本不能晚歸,因為她不說甚麼,但是會把我的枕頭丟在客廳的沙發上,鎖上臥室的門。我在暗夜裡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只不過是參加了一個小小的同事聚會啊。至於嗎?可她已不會聽我任何解釋。我們幾乎沒有夫妻生活,因為我一碰她,她的眉頭就開始自然地皺起來,沒有任何興致。
於潔生日那天,我特地早點下班,做了一桌菜等她回來。可她情緒不高,一言不發,吃到菜裡的一粒砂,居然「啪」地把筷子摔在地上了。我也惱了,說了她兩句。沒想到她卻哭了,大聲說:「你知道嗎,今天幾個女同事在談論老公,等我一進辦公室就打住了,你知道她們看我的眼神嗎?怕我受刺激。你有甚麼資格沖我吼?」我一下子就敗下陣來。是啊,我有甚麼資格沖她吼?那一頓飯,我們誰也沒吃好。
還有一天晚上,於潔不知為甚麼事心情不好,孩子正好哭了,她就打了孩子一下說:「哭,就知道哭,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在邊上說了一句:「不要拿孩子撒氣。」她就沖著我來了:「你多麼有涵養,如果不是你,我會變成這樣嗎?」我愣住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曾經的一切是沒法過去的,我太天真了,它就像一道傷痕,外表好了,卻還有印子在,它不像是沙上的字被水一沖就去掉了。我坐在一邊聽她足足發洩了15分鐘,這種情況下我不能還口,因為一切是我的錯,錯了就回不來了。
在於潔偶爾情緒好的時候我會主動和她聊天,我說我不會怪她對我不好,但我們的生活總得繼續啊,還有孩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為甚麼讓陰影留到現在呢?她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妥,但不知怎麼老是控制不了自己,忘不了。最後,她嘆了一口氣說,我再試試吧,也許時間長了,就會好的吧。我摟住了她,我們都沒有說話。
可是,這樣的情形只是曇花一現,過不了多久,她又會恢複老樣子,冷淡加上冷嘲熱諷。家裡根本就沒有家庭氣氛,孩子也越來越內向,我的內疚隨著孩子的煩躁越來越深,錯了就不能改了嗎?
差不多有兩年,我的生活就被一層莫名其妙的氣氛籠罩著。我疲憊了,忘了幸福,也忘了刺激,更忘了悔恨。我有些麻木,我開始懷念風平浪靜的生活,哪怕平淡也是極好的,起碼我會放鬆。可現在我一回家就緊張,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對又要引起一場爭吵。
在我們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到來時,我準備找於潔深談一次,沒想到卻接到了她的電話:「我們到外面坐一坐吧。」我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甚麼藥。於潔選了離家很遠的一個不起眼的咖啡廳,我不知於潔想迴避甚麼。她很長時間沒說話,最後流著淚說:「我們還是分手吧,我已受不了自己情緒的折磨,你以為我好受嗎?每次發洩以後,最難受的是我自己,因為我並不想這樣啊,我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想原諒你,可我就是做不到不去想。這樣彼此傷害,真不如分手算了,也算是為我吧!孩子歸誰我都沒意見。」我徹底地愣住了,我能說甚麼呢?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那一天下著雨,我們在那間小咖啡廳坐到了深夜。那是長期以來,我們惟一的一次敞開心懷的交談。我一下子輕鬆了,我相信於潔也是。既然生活沒辦法回到從前,那我們只能選擇分離。我們離婚的時候都很平靜,因為該傷害的都傷害了,留下來的還有溫存吧。這時候,我才開始後悔,走出民政局大門的時候,我握了一下於潔的手認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這是發自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