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給達飛挑了一個三百塊錢的包,權當給他的三十五歲生日禮物,他之前用的那個有點小了。
其實也有討好他的意思。幾天前,我們剛剛從一場冷戰中和好。因為他硬要借三萬塊給一個熟人。
自從我們的經濟情況越來越好後,就不停地有人找他借錢,這次我忍無可忍,直接沒收了達飛的銀行卡。
打電話給表妹曉曉說了這事,曉曉嘲笑了我,她說三百塊錢的包,作為給老公的生日禮物,虧你也拿得出手!
我很無語,心意是不能用金錢去衡量的不是嗎?況且不管這個包值三百還是三千,花的都是我們自己的錢,省著點有什麼不好?
曉曉說,你的世界就剩下一個「省」字嗎?你知道什麼是情趣嗎?
這天不用做晚飯,因為達飛說為了慶祝他的生日,我們出去吃。
我不太喜歡出去吃飯,報紙電視常常都有黑心餐館被曝光,哪裡比得上自己在家做飯乾淨衛生。
曉曉如果聽見,又該指責我沒有情趣了。幽靜的西餐廳,新鮮的牛排,你愣要往地溝油瘦肉精上面扯你不是有病麼?
我今年三十歲,與達飛結婚四年。我們感情穩定,經濟穩定,一切都非常穩定。
所以我認為曉曉用她們90後的愛情觀來看我,有些不公平。我和達飛不同,我們的婚姻,不需要用花哨的「情趣」來支撐,因為我們彼此負有責任。
我回到家,達飛已經回來了,在浴室洗澡。
我決定親自動手把新買的包包幫他換上,於是開始清空他的舊包。
然後我便在他的舊包里,發現一份人身意外險的保單合同,簽定日期是在我們冷戰後的第三天。
更讓我震驚的是,受益人那一欄的名字,不是通常應該寫的「法定」,而是一個名字:程曉棠。
程曉棠是達飛的大學同學兼初戀女友,畢業後就分手了。
達飛洗完澡出來後,我把新包遞給他,他照例讚賞了我的品味,說正需要一隻大點的包呢,謝謝老婆。
然後他把兩隻包拎進書房去倒換,舊的那隻騰空後,我說那個包也不算舊,拿去給我爸用吧!
他怔了一下便說好。
對於那份保險單,我半個字沒有提及。
第二天,我和曉曉約在咖啡館,她給我帶來一個人。
如果不是曉曉,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機構,是專門替人轉移財產的,比如股票,資金,債務,以及不動產。曉曉說,他們能最大限度地保護當事人的利益不受侵犯。
曉曉帶來的這個人,要求我詳細列出我家的財務狀況,他說,你家沒有企業,只有存款和房子,這個CASE運作起來很簡單,我們公司將提供一套完美的方案,成功讓你老公在離婚後凈身出戶。
心忽然就疼得不行。我站了起來,顧不得禮貌,就衝出了咖啡館。
在公交站台等車的時候,曉曉發來微信,她說,姐,要不咱先找私家偵探吧!拿到證據,打官司也有把握。
我沒回。
在公車上,我打電話約了一個保險經紀人,我說,我想買保險,周末來我家吧!
晚上,達飛在床上看書,我問達飛,要是我們中的一個突然遭遇不幸,另一個該怎麼辦?
達飛皺皺眉頭,他說,你沒事就喜歡亂想。
周末,達飛還沒起床,保險經紀已經來了,寒喧幾句,便利索地把各種保險理財產品擺了一桌子。
我淡淡地說,我只投人身意外險,別的都不要。
然後選了兩種,一種買十份。
達飛就在這時從臥室里衝出來,他說,你瘋了嗎?買這麼多!
我輕聲說,世事難料,說不定今天還安安穩穩過日子,明天就被天上掉下來的鐵餅子砸死了。
小伙子一直拿著筆,試圖遞到我手裡讓我簽字,而達飛上前一把搶過筆,竭力壓制著怒氣說,咱們商量好了再買行不?
他說,你是不是患抑鬱症了,不然咱們上醫院看看先?
我生了氣,聲音也高了,嚷著說,你乾脆說我有神經病算了!我也是為你好,買二十份保險,指定受益人都是你的名字。你呢!什麼時候想到過我?
說完我把面前的資料一推,就衝進臥室,砰地關上了房門。
達飛推開臥室門時,發現我伏在桌上寫著什麼。他湊上來看,我就大大方方讓他看。
我說,我在寫遺書,要是我有意外,家裡財產都是你的,誰也不能和你爭。
達飛看一眼那張紙,再看我的臉。他的表情很嚴肅。
然後達飛把那張紙拿起來,撕成碎片,然後一把抱住我。他說,相信我,什麼意外都不會發生,什麼時候我們都不會分開。
曉曉說,就算如此,他也不見得與那個狐狸精了斷,只是不讓你知道罷了。
曉曉說得有道理。可是那份保險單的事,我至今沒有對達飛說破,就是因為我想賭,賭一賭達飛的良心。
我希望我會贏。
副作用是,有一天達飛真的帶我去見了心理醫生,他覺得我的壓力太大了,需要疏導。
從診療室出來後,心理醫生對他說,她的心態很健康,她是真心希望你有一個好的保障。她很愛你。
心理醫生說了讓我很難為情的話。「愛」這個字,在我們四年的婚姻里,居然鮮有出現。我只記得為他做飯,熨衣服,把剃鬚刀的胡茬一點一點地清出來。我們不會在清晨告別的時候擁吻,也不會互相給對方取外號。
我們把日子過得太嚴肅了。
當程曉棠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天是達飛公司的聖誕晚會,達飛把我帶去了。卻看見一個女人滿場飛,到處推銷她的保險理財產品。
女人來到我面前,她說她叫程曉棠,達飛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我震驚的轉頭看達飛,他向我攤手說,她可厲害了,仗著是我同學,現在都滲透到我們公司推銷保險了。
回家的車上,我一直沉默不語,然後達飛忽然說,你發現了那張保單卻一直不問我,是不是想把自己憋死?
從我把保險經紀人叫到家裡來,他就知道我看到了那份保單。
遇上程曉棠的時候我和他正在冷戰,程曉棠剛離了婚,經濟窘迫,為了支持她,他大手一揮就買了份保險。然後程曉棠問他,受益人寫誰?
當時他喝了一點酒,腦子裡是我可惡的嘴臉,以及沒收他銀行卡的暴君行徑,於是賭氣說,寫你的名字好了。
第二天,他看到保單上的名字就傻了。
幾天後,程曉棠主動把受益人變更成我的名字。說,不想你老婆看到了和你吵架。
那份變更後的保單他一直沒給我看,他想向我主動解釋,卻怕落個做賊心虛的罪名。其實他是有點怨我的,明明是夫妻,有什麼事卻扛著不說,讓他有不被信任的委屈感。
我伸過手去,在他握著排檔杆的手背上拍了拍,我說,對不起。
我的手伸過去便縮不回來,被他熱熱地抓住,久久不放。
然後我看到車窗外的皮具店,便叫他停車。我說上次你那舊包我爸不喜歡,他給扔了,我得給他買個新的。
達飛大吼,那包是GUCCI的,一萬多買的呢,說扔就扔了啊?
我和我爸這兩個土包子,連GUCCI都不認識。我急得跺腳,我說我要你換包時,你咋不早說啊?
達飛嘿嘿地笑了,他說你給我買的包,哪怕只值十塊錢,我也是喜歡的。
夜晚的霓虹像水一般潑在車窗上,令我們互相凝視的臉,像鍍了層油彩般,溫暖,明亮,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