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機所需要的一種金屬礦物,大部分產自非洲奴隸之手。這是一種叫做「鉭[tǎn]」的金屬礦物,它被廣泛用於電子產品的電容器中。你看到的是一場謀財害命的血色貿易,囚禁與殺戮之下奴隸礦工的悲慘現狀。
你以為這是記錄19世紀黑奴勞作的歷史圖片嗎?
這些奴隸剝削勞役發生在你使用手機閱讀的此刻。在同一時空下,有人在為了供應手機中需要的礦物材料而失去了自由,尊嚴乃至生命。
你的手機並不是奴隸直接生產的,
但製造手機所需要的一種金屬礦物,卻產自這些黝黑之手。
這是一種叫做「鉭[tǎn]」的金屬礦物,它能夠儲存和釋放電能,廣泛用於現代電子使用的電容器中。
2014年,剛果和盧安達的鉭精礦產量合計占全球產量的近70%。盧安達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鉭精礦出口國,主要的出口對象是中國。
無比諷刺的是,似乎從來沒有人追究過,為什麼盧安達作為一個幾乎沒有鉭礦資源的國家,卻能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鈳鉭鐵礦出口國。
解開這個謎題,你看到的是一場謀財害命的血色貿易。
出逃礦工的控訴
凱文·貝勒斯是美國Free the Slaves(解放奴隸)組織的前主席,他一直致力於全球的人權事業。花費了七年半的時間,他走訪令人窒息的礦井、終年高溫的雨林,調查環境惡化與奴隸剝削之間的關係。他的調查為「現代奴隸」的存在提供了佐證。
凱文·貝勒斯在2010年做了題為《如何打擊現代奴隸制度》(How to Combat Modern Slavery)的Ted演講,那一年全球現代奴隸人數為2700萬。
為了躲避當地的反叛團夥,貝勒斯乘坐直升飛機空降到聯合國駐軍的營地。
但是當他打算去礦井調查的時候卻受到了剛果地方軍隊長官的勸阻。
剛果金的聯合國維和部隊人數是世界上最多的。
貝勒斯告訴他自己已經拿到許可獲准離開營地,他只想偷偷去礦上拍點兒片子就回來。但是長官說他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直升機剛降落,貝勒斯就已經被叛軍盯上了。只要一出營地,立馬就會被埋伏的人抓起來。當地的武裝組織不僅僅是靠賣礦產賺錢的黑心商人,綁架美國人也是能撈一大筆錢的買賣。貝勒斯只好放棄此次計劃,靜待時機。
幾天之後,等著伏擊貝勒斯的武裝團夥敗興而歸,貝勒斯趁機偷偷溜到一處由武裝團夥控制的鈳鉭鐵礦和錫石礦拍攝。
在一個地方人權活動家的帶領下,貝勒斯又來到一個廢棄的學校,在這裡,他遇到了幾個從礦上逃出來的年輕人。
貝勒斯這才知道,一百多年前美國黑奴經歷的「勞役償債」剝削,如今仍存在於非洲土地上。
一場當地有權有勢之人相互勾結的陰謀,殘酷迫害著剛果的無辜平民。
紀錄片《血手機》中,民主剛果礦務局長稱自己也有一家私營公司。他表示,只要外國廠家願意付錢,他就能幫忙取得礦務局發出的開採牌照。
其中一個年輕人向貝勒斯控訴:「當地武裝組織只要需要勞動力,就會捏造子虛烏有的罪名隨意抓人。平民在街上走著走著,就會因為『偷盜、欠錢』等罪名被抓起來。沒有人知道法律到底是怎麼規定的,政府在這裡形同虛設,毫無作為,被冤枉的人們根本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護!」
血色鈳鉭鐵礦。
這些逃出來的奴隸說人們被逮捕之後的去處不只是礦上。比如部落首領缺少人手來幫他挖魚塘,他就會和當地武裝組織頭目事先做好交易,托他在街上抓幾個人來。武裝組織按照客戶的要求抓捕無辜百姓,捏造罪名,輕而易舉把他們賣到部落首領那裡去抵押他們無法償還的罰款。
當地的商人們幾乎都是這樣買勞動力。商人們給警察錢讓他們去逮捕無辜百姓,然後判處他們三到六個月勞役。但是一旦他們被輸送到礦上,那就意味著他們生是礦主的人,死是礦上的鬼,根本不可能離開。
礦工墓碑。
一個工人告訴貝勒斯,在這個學校的北邊曾經發現了一具屍體。現場發現屍體的所有人都被逮捕了,其中包括整整一家人。地方官員要求他們家裡的每個人都要交50美元的罰金,而且每個人都要給當地的一個商人挖一個魚塘。之後警察來把這家人都抓了起來,一家十七口人被罰了更多的錢。警察們刁難了他們十天之後又把他們移交給地方官員。警察和官員們實際上早就為了撈取利益串通一氣了。
談話中,一個年輕人跳進來,憤怒地咆哮,「這個撈一筆,那個撈一筆!我們什麼都沒有!就算你能交罰款,還是要被送到礦上賣命!」
當貝勒斯問他們,逮捕是否需要證據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告訴他,根本就不需要證據,甚至連一個文件,一份證詞都不需要。
罰款一般都是在100美金左右,而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大約3~5美金。這樣算下來似乎二十天就能償還完債務。但黑心的礦主們會從工人每天賺的錢裡剋扣去工人在礦上吃住的費用,一個礦工可能因為一筆糊塗賬就這樣在礦上幹十到十五年。
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淘礦的礦工
礦工用19世紀淘金所用的洗礦槽徒手過濾出珍貴的金屬
用最簡陋的工具挖出礦產支持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發展
這些年輕人早就看透了這裡面的勾當。只要你到了礦上,你就是礦主的奴隸。很多人就那樣莫名其妙被帶走,在礦上因為生病或者礦難就死了。家人永遠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就這樣從人間消失了。
奴隸中有很多兒童
八九歲的礦工。
這種「勞役賠償制度」在當地成為一種解決分歧和恐嚇平民的手段。在這裡,如果你欠了我的錢不想還,我到長官那裡去告狀,你就會被送去採礦。你用挖到的礦石還你的債。但是不止如此,長官要榨一筆,礦主要榨一筆。而你呢,這一耗就是好多年。
和平未曾青睞過的土地
1994年,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鄰國盧安達發生了慘絕人寰的種族大屠殺,造成了80-100萬人死亡。盧安達胡圖族的政府軍與圖西族的盧安達愛國陣線(Rwandan Patriotic Front、簡稱RPF)之間所發生的武裝衝突波及到所有涉事平民,為了躲避戰亂,很多人越過看守鬆懈的國境,來到了剛果民主共和國的東部省市北基伍和南基伍。這裡有山川,河谷,湖泊和火山,景色蔚為壯觀,自然資源豐富,國家公園裡有很多難得一見的瀕危物種。
北基伍
南基伍
然而在這些鄰國軍閥和難民來到這裡後,卻逐漸鳩占鵲巢。他們佔領了當地的村莊,仗著持有槍械搶奪土地、貨物、食物甚至擄掠人口。混亂就在這片土地蔓延開來。十幾個武裝團夥為了爭搶礦產、金子、鑽石,以及開採礦石的奴隸時常發生衝突。其中勢力最大的團夥叫做「解放盧安達的民主力量」(FDLR),但是他們卻是與「民主」和「解放」對立的惡魔。當地人在他們的魔爪下都成為了失去人權的奴隸。
FDLR士兵
在1998年到2003年間,各割據勢力為爭奪礦產資源,摩擦與衝突不斷升級,這裡最終爆發了一場被全世界遺忘的戰爭。9·11的陰影籠罩了全球,而這場牽涉到8個國家,25個武裝團夥的戰爭未從人們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
540萬人在戰爭中失去生命,這個數字僅次於兩次世界大戰傷亡人數。
剛果的原住民巴特瓦族,在這場戰爭中,被無情殺戮像動物一樣被宰殺食用。
巴特瓦族人
戰爭最終沒有分出勝負。但是道路、學校、醫院、水供應、電力、家園、農場全部遭到了破壞。這一切都悄悄為日後漸成規模的奴役制興起埋下伏筆。
在戰爭未盡的硝煙中,武裝組織找到了新的辦法控制剝削當地百姓。放棄了遊擊戰,他們轉而控制固定區域的平民百姓。安定下來後,他們將越來越多的注意力轉向獲利頗豐的礦產貿易。挖礦帶來了豐厚的利益,他們有錢買奢侈品,食物,武器,嘗盡了甜頭。他們發現,減少衝突能更好地享受他們的權力。
當地武裝團夥靠販賣礦產賺取利潤購買軍火
每一個武裝組織都這樣佔據了屬於自己的地盤。但他們時常為了擴張邊界而發生衝突。當地的百姓如果想從一個地區到另一個地區,就要冒著被攻擊和被抓去做奴隸的危險。當地的武裝組織把平民當牲畜看,生活就是被捕捉,賣命,活著。
當這些武裝組織想擴張地盤的時候,他們先勘探當地是否有礦產資源。剛果有豐富的金、鑽石、鈳鉭鐵礦、錫石、鎳(用於製作電子產品)、鉬、鉬鉛礦(用於製造鋼鐵)資源。而且這些資源由於埋藏較淺,十分容易挖掘。多年來,當地的人們一直靠從小溪和峭壁裂縫中收集這些礦產補貼生活。但是這些武裝組織的胃口可不是石縫裡的礦產就能滿足的,他們想要各種各樣的礦產,無論多深他們都想挖,發現了就挖。
奴隸礦工
一旦他們確定了一個符合心理預期的村莊,就會在夜晚包圍,靠著手裡的武器不費吹灰之力將村莊佔領。他們在村民的家裡抓住這些村民,防止他們逃到森林離去。如果村莊周圍就有很多礦藏,他們就直接住進村民的房子,宣布佔有權。如果有人反抗,下場只有死。家中的男丁抓去挖礦,女人和女孩給礦石分類,還要做家務、做飯,性侵也成為家常便飯。當那些士兵喝多了,暴力和強姦就會升級。
十六歲礦工的雙手
隨著暴力的持續,一些武裝團夥意識到奴隸制的挖礦生意不僅收入高,而且也不像強姦和屠殺那些惹人注意。為了能夠供應更多的礦產,這些惡棍們想到了「合法」的方法來奴役這些人們。
要想奴役平民,有很多方法,最簡單粗暴的就是用武力降服。也有很多人是受到了誘騙變成了奴隸,有的時候他們以為自己奔的是光明前程。但在今天的剛果,正如不久前的美洲,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製造一種抓奴隸的體制——建立一個腐敗虛設卻合法的「系統」,把工人輸送到礦井。
紀錄片《血手機》片段
這裡運作著一套幾乎萬全的體系,如果某地有種族,部落,民族衝突,則更是提供了尋釁的藉口。在這套系統裡往往有一個主要領導,一個警察,一個地區官員和武裝組織的成員,他們合起夥來運作這套體系。
被鞭打後傷痕累累的非洲農奴。
在街上閒逛、帶刀,看著你像恐怖分子都可能成為起訴你的原因。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個控制你的藉口。
逮捕直接導向三種選擇:
1、受害人成為監獄服刑罪犯被送到礦上做苦工。
2、經過一場虛假審判之後,受害人被判勞役,送到礦上做苦工。
3、審判證明受害人有罪,需要繳納一大筆罰款。交不上罰款?那還是要被送到礦上做苦工,或者你會被當作貨品一樣抵押給需要礦工的人。
這三種選擇又都導向一個結果:一個無辜的人莫名其妙失去自由,成為替別人賣命的奴隸。
日復一日,無人追究。挖出的礦石偷運出剛果進入盧安達,越過國境線的那一瞬間就變成了合法的鈳鉭鐵礦,被運往世界各國製造手機、平板電腦等電子設備,我們每一個人的手上就這樣沾上了黑奴的血淚。
2007年,法國紀錄片導演帕特裡克·福雷斯傑(Patrick Forestier)拍攝了《血色鈳鉭鐵礦》(Blood Coltan),近距離接觸民主剛果當地武裝組織,曝光了庇護血色交易的利益網。
紀錄片《血手機》
2011年,丹麥紀錄片導演弗蘭克·波爾森(Frank Piasechi Polsen)深入剛果拍攝了名為《血手機》(Blood in the Mobile)的紀錄片,揭露我們使用的手機與剛果內戰、手機奴隸之間的關係。
越來越多的人為揭露「血手機」真相而努力,知曉真相的人們走上街頭抗議手機巨頭公司使用來自衝突地區的原材料。蘋果、三星等電子設備公司也公開表示他們會對顧客和社會承擔起道德倫理責任,確保產品供應鏈不沾血汗。
2014年全球鉭礦生產報告顯示中非鉭精礦產量已達到全球70%,然而我們無法確認這增長的比例背後,有多少是來自合法採礦,有多少依然暗藏著黑奴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