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國時代即將遠去,秦國大一統的天下即將來臨之際,還沒有成為秦始皇的秦王嬴政派使者到安陵國,找到他們的國君談了一次話。 那時節,戰國七雄之一的韓國已經消亡,魏國也走到了它的歷史盡頭,「安陵」作為一個魏國的附屬國,顯然是不具備向秦國講條件的實力的。 談話其實只是很客氣的說法,在兩個實力、勢力懸殊的國家間,本就不存在「對等」、「公平」等讓人聽了為之嚮往的美好詞彙。 所以,不管秦王的使者說什麼,安陵國君也只能是乖乖地聽著。 使者的話,如秦國般非常霸道,容不得人做任何的思考,雖然他貌似說得很委婉:「秦王說了,願意用秦國五百里的土地換取安陵國,安陵君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吧!」
安陵國的總面積也只有五十里的土地,秦國卻是要用五百里來換,以秦國一向的雞蛋里也要挑骨頭的作風態度,這看似是一個天上掉餡餅的不可理喻事件。 天上會掉餡餅嗎,不會,你還以為是好萊塢大片《美食從天降》呢? 安陵君不傻,秦國最為慣用的一個手段,就是讓他人搬家,再將他人的土地占為己有。他還是懂得的,也明了的。 秦國又是不能得罪的,以往很多的榜樣,以他們的自身不如意結局多次驗證過這個定律。 安陵君不失為一個老練的人,他很是圓滑地回答了秦國使者:「秦王給予我小國這樣的恩惠,用大國土換小土地,實在是件很好的事,但是,這安陵國的國土是我從先祖輩那邊傳承下來的,真的是不敢把它拿來作為交換的物件啊!」 中國人說話最有特色的就是這類似於「好啊,沒問題的……但是……」的語句,所有的重心全都轉嫁在這「但是」之後。
也就是明確地告訴你,凡是在這「但是」之前,所說的都是廢話,重點還是在這之後。 非常地委婉,非常含蓄,非常具有中國特色。 這樣的回答,顯然是不能讓秦王滿意的。 在許多的正式公開場合,秦王就多次表達了自己對安陵國的不滿,並表示自己很生氣,至於後果,安陵國君自己去猜吧! 安陵國君沒有猜多久,就派了唐雎為代表的使者團出使秦國,以解決這次政治外交危機。 歷史上一次頗為著名的對話,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展開。 秦王先說的話,如以往般囂張而有氣勢:「我用五百里的土地去換小小的安陵國,那麼好的買賣,安陵國君為什麼就不答應呢?這幾年,秦國已經滅了韓國亡了魏國,你們安陵國只有五十里的土地,之所以能夠存活下來,只不過是因為我還覺得安陵國君是個老誠實在的人,所以才沒有去深入追究。現在我用十倍於你安陵國土的土地,讓你們安陵國君得以土地有所擴張,但你們安陵國君卻只知道違背我的意思,這是在輕視我嗎?」 脅迫者成了委屈的受害者,只要是有著一張嘴,就看你怎麼說了。
我們同時也發現,秦王在抱怨、叫屈的時候,還夾雜了秦國的威風擴張史,並外加了一句被人「輕視」、面子掛不住的話語,軟硬兼施下,其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安陵國那他所「不在意」的五十里土地。 唐雎當然是要為安陵國君的此次行為辯解幾句的,他來為的也正是這個。 在不露痕跡中,他給予出了答覆:「不,不是你所想像的這樣的。安陵國君從先祖輩們那接受了這片土地並且守衛著他,即使是有千里方圓的土地作為交換,也是不會答應的,別說是區區五百里呢?」 話說得不卑而又不亢,既做了解釋,還表明了立場,其中的潛台詞更為明顯,您就別瞎折騰了,您就是說拿出百倍的土地,我們也不稀罕,您就哪涼快哪待著去唄! 秦王的暴戾性子是容不得他人的些許「忤逆」的,他被激怒了,對著唐雎吼道:「你曾經有沒有聽說過天子之怒呢?」 這簡直是在赤裸裸地恐嚇了,唐雎的氣勢似乎有所減弱,他回答得很實在:「我以前倒是沒有聽說過的。」 秦王見有了效果,繼續加大火力:「天子一旦發怒,百萬屍體倒在沙場,血流千里。」 好大的氣魄,好勁的氣勢,好強的氣場! 只是找錯了針對對象,唐雎任是油鹽不進,未對秦王的「天子之怒」理論做任何反應,倒是反問道:「秦王您曾經有沒有聽說過布衣之怒呢?」
如果按照我們往常所喜歡看的相聲藝術的規律,秦王這時候也應該是如唐雎先前所說的那般,來上一句「我以前倒是沒有聽說過的」,配合著唐雎先生,以便把下面的話題引導出來,並以此引起觀眾們的關注。 秦王卻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人,發揚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他給予唐雎所提出的問題一個完美的註解:「平民發起怒來,也只不過是扔掉了頭上的帽子赤著腳亂走,並用頭去撞地罷了。」 大人物的理解就是不一般,沒有一點的高科技技術含量,我們高高在上的秦王,當然是不屑去關注小民小姓的,但這顯然很是具有局限性的。 小時候,老爹常說,沒有經過實踐,是沒有發言權的。 秦王所處的位置,當然是不會令他體會到真正的「布衣之怒」的,但他還是可以感受到的,正如唐雎所讓他感受到的那樣。 秦王所輕蔑的「布衣之怒」,唐雎是所不能認同的,他有自己的詮釋,那是他所認為的真正的「布衣之怒」。 他以他的慷慨陳詞,將秦王的偏見予以糾正:「秦王你所說的只不過是一般庸人的發怒方式,而不是那些被稱為『士』的有勇氣有膽量人的發怒方式。 想當年,專諸刺殺吳王僚,猶如彗星襲月,聶政刺殺韓傀,好似白虹貫日,要離刺殺慶忌,就像蒼鷹搏擊在宮殿上。這三個人,都只是平民出身的『布衣之士』,但都能夠做到心中的怒氣還沒有發作之前,上天就有了明顯的凶吉的預兆,現在加上我就是第四個了。 如果一旦發起怒來,雖然只是兩個人倒下,血流五步,天下人可都是要穿上喪服的。
按照今天這個情況來看,事情就是這樣明擺著的。」激動之餘,唐雎直接拔出了劍,就想找秦王干仗。 這個場景,有點似曾相識,當年,曹沫就是這樣做來著的,也因此被列入《刺客列傳》而享有大名,而且,兩人的目都不盡相同,都是為了讓國家領土保持完整。 不同點是,曹沫事先一點招呼也不打,大庭廣眾之下,明目張膽地將齊桓公給劫持了,也只是嚇唬嚇唬,並不想動真格的。 唐雎卻是明白無誤地告訴秦王,既然是撕破了臉,大家也就別藏著掩著,真刀真槍地見識下,你還鳥(讀diao,第四聲)什麼鳥! 從實質來看,曹沫與齊桓公是一個無賴與一個貴族的對抗,顯然,在私人械鬥方面,貴族往往是要吃虧的。 雖然在大局上他們有著無以比擬的優勢,這就好比是文化人碰上野蠻人基本上都沒戲。 唐雎和秦王則更像是兩個都不知道規矩為何物的無賴和無賴之間的抗衡。 這時候,兩人所講究的再也不是「道義」、「正派」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只有最狠、最能忍、最不要命的那個才能最終勝出。 以曹沫的一上來就耍無賴不同,秦王事先無賴了一把,才逼得唐雎只能以更為強烈的無賴手段對之。 在比之於自己更為無賴的人面前,秦王也只得低頭,乖乖就範,及時承認了自己錯誤的同時,而且還是「長跪而謝之」式樣極具卑躬屈膝性質地說道:「先生請坐,還沒有必要到這個地步吧!我現在是終於開悟了,韓國、魏國都滅亡了,而安陵這麼一個只有五十里土地的小國家還存在著,全是因為有先生這樣的人在啊!」
秦王以自身的圓滑拯救了自己,一場危機也在這看似款款深情的道歉聲中化解。 唐雎以他的布衣之怒,向世人證明,即使是你處於弱勢、逆境之中,也不用畏懼,將所有的體面與尊嚴抹去,用你所具有的非凡勇氣去面對,沒有什麼是不能克服的。 廣義上來講,貼上著名策士標籤的唐雎這次的行為,倒是具有了刺客的因素,他有著刺客所具備的武器——劍,他有著刺客所具備的動機——為信仰而戰,他有著刺客所具備的意念——刺殺秦王,他也有著刺客所具備的執著——不成功則成仁。 只是在秦王的俯首下,行動最終未能得以成行,以致使刺客最為重要的一點「刺」他所不具備。所以,只能是把他當作半個刺客來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