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年秋天的那個流氓痞子

@ 2016-06-15

忘不了那年秋天的那個流氓痞子

我有個乾爹,他是老媽醫院心血管疾病方面的專家,全國知名的那種。小的時候我很期待乾爹來我家做客,他喜歡把我抱在懷裡讓我在他臉上親個不停,當然這不是我喜歡他的原因,原因是他每次離開之前都會塞給我三五百塊錢和其他好東西,在那個年代,這幾乎相當於老爸一個月的工資了。

乾爹和我們家的關係很親密,可他的老婆我卻只見過一面,他的孩子我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家庭與家庭之間的友情,長大以後,我時常覺得乾爹和老媽之間的感情其實早就超出了純友誼的範疇,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理解老爸是用怎樣的心情默默承受著這一切的。

我的生日在國慶節,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剛好離我十三歲的生日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那天放學後我和一幫新認識的朋友跑到路邊攤吃烤肉,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我心裏面有些害怕,我很少在天黑之後才回家,可進了門我發現根本就沒人搭理我,我看見乾爹和老爸坐在客廳里抽菸,乾爹臉色凝重的嚇人,像是要哭了一樣。

那段時間,乾爹常來我家,我也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慢慢了解到乾爹正在為勇的事煩心。勇是乾爹的小兒子,憑著我偷聽到的支離破碎的描述,我開始在腦子裡勾勒勇的形象,那年他22歲,一個不學無術,不務正業,成天和人鬼混,喜歡上街鬧事的「壞孩子」,簡單點講,勇是個標準的地痞流氓。那會兒,勇不知道因為什麼招惹了濟南的地頭蛇,那邊的一伙人一路追來青島,威脅要取他的性命。勇四處躲藏,整日惶惶不安,有點風吹草動的就會異常焦慮,以至於後來甚至開始出現精神分裂的徵兆了。乾爹很擔心,希望老爸能幫他想想辦法。老爸是軍區療養院某科室的主任,他設法幫勇辦了一張療養證,讓勇進去住一段時間,部隊的療養院都有士兵把守,安全也清凈,老爸的意思是勇可以在那兒避避風聲,順便也能調整一下情緒。乾爹很感激老爸的安排,很快就帶著勇辦理了入院手續。老爸經常會去勇住的地方關照他,而我卻一直沒有跟勇照面的機會。我能感覺到老爸並不討厭勇,他常說勇骨子裡面並不壞,變成現在這樣可惜了之類的話。

我生日那天請了不少朋友來我家做客,那時候還在流行任天堂,於是晚飯前的時間,男生們基本上就是在搶奪遊戲靶子中度過的,而女生們則不知道在一邊忙些什麼,快開飯的時候,老爸竟然把勇帶來了,那是一次很意外的見面,我看著勇,心裏面突然緊張起來,就像看到一隻從牢籠裡面跑出來的危險動物一樣。勇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拋開那個當年標準的小混混造型的平頭不說,他基本算一個很精神帥氣的大男孩,有點瘦卻顯得很結實,我當時覺得他很高,可其實他也才一米七多一點。勇看著我,然後笑了笑,他拿給我一份生日禮物,一個會跳舞的易拉罐,接著像很多大人一樣,用一些客套話把我誇獎了一番。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很不安,總會偷偷的看著勇,而他夾在一大幫十二三歲的孩子中間也顯得不那麼自然。勇很快吃完晚飯和老爸去客廳里下棋了,而我直到最後送朋友們離開的時候心跳都沒有恢復正常。那天夜裡我心裏面一直想著勇,說不清楚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國慶節有一連幾天的假期,我生日後的第二天晚上,老爸老媽邀鄰居家的叔叔阿姨來打撲克,玩的是一種名為「夠級」起源於青島的遊戲。因為「五缺一」,老爸把勇叫了過來。自從勇進門之後,我就無法控制的害羞起來。勇跟我和老媽一夥,如同大部分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一樣,他的牌技很好,雖然有我這顆老鼠屎,我們仍然大勝而歸。勇嘴巴很甜,其實是油腔滑調,但很討大人喜歡,牌局結束後已經半夜了,心情大好的老媽便讓勇住下,睡我屋裡。勇一邊看著我一邊曖昧的笑,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低下頭沒敢吭聲,勇卻乾脆的對老媽說了聲「行」,還幫忙收拾起桌子來。

我搶先洗漱完爬到床上,面衝著牆,身體蜷縮起來,然後用毛毯把自己包住。勇進來的時候,我一動都不敢動,我聽著他脫衣服,關燈,上床,在我身邊躺下,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剩下的就只有我心跳的聲音了。我小心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希望勇不會發現我的尷尬。我完全沒有睡意,腦子裡面胡思亂想著,我必須承認從我見到勇的第一面起我就被他迷住了。對於一個荷爾蒙分泌正處於最失控狀態的青春期少年來說,迷上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原因。

勇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枕頭和床墊產生的極其細微的摩擦卻像地震一般襲擊著我。幾秒鐘後,勇突然轉過身來,把頭緊緊貼在我耳朵旁邊,「裝睡呢?」

他用氣聲說。

「……」

「你是不是怕我?」

他繼續用氣聲說。

「……不……」

間隔了很久,我竟然不受控制的擠出這個字來。

「那就是喜歡我?」

我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呼出來的熱氣,那一刻我幾乎要暈過去了。

勇從後面把我抱住,我下意識的推了推他的胳膊,他卻扣得我更緊了,我沒有再掙扎,在興奮與緊張的竊喜中享受著他手臂的重量。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蜷縮著躺在勇的臂彎里,勇的另一隻手搭在我的身上,我抬頭看了看他熟睡中略顯疲憊的臉,幸福的暖流一下子淌過了全身。那天勇離開後,他的身影開始占據了我腦子裡的每一個角落。我幻想著和他遊戲,和他打鬧,和他親親……曾經有一個知道我這段經歷的朋友問我是不是勇把我變成同性戀的,說不清楚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我告訴他是,可事實上,早在我八九歲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是被帥氣的男性吸引著的了。

那之後勇幾乎每個星期六都會來我家吃晚飯,打撲克,陪我睡覺,我不再扭扭捏捏,開始越來越自然的跟他在床上打鬧,很舒服的窩在他的懷裡聽著他講的那些仿佛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不可思議的經歷入睡。周末成了我那段時間生活中唯一的期盼。

那大概是勇第六七次來我家吧,那個周末老爸和老媽去外地應酬了,臨走前老媽特意把勇叫過來陪我,還囑咐我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說他們兩天不在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不放心。我裝出一副老大不願意的樣子,心裏面卻在偷笑,那個時候我已經懂得在父母面前隱藏我對勇的好感了。

勇過來的時候帶來了從療養院的餐廳里打包的晚飯,三菜一湯,外加我喜歡吃的肉饅頭。雖然和勇已經很熟了,可那畢竟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單獨相處,無處安放的羞怯讓我整頓飯都不好意思抬頭。晚飯後,我和勇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看了一場無聊的足球比賽,然後早早就爬上了床。已經十一月中了,軍區大院的暖氣還沒有開放,那是我們家裡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可是有了勇的被窩卻異常溫暖,我貼著他的身體,枕在他的臂膀上,跟他漫無目的的瞎扯。

「上了初中該交女朋友了吧?」

勇問我,帶著明顯的不懷好意的壞笑。

「沒有!」

我沒好氣的說,在我這樣的模範生看來,早戀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大錯。

「為什麼?」

「不喜歡!」

「大小伙子哪有不喜歡小姑娘的?」

我不吭聲。

「等你長大了就會喜歡的。」

我還是不吭聲。

勇看我不出動靜,半坐了起來,身體側向我這一邊。

星期天上午我借著參加數學奧林匹克輔導班的機會跟著勇到處玩。勇帶我到地下遊戲廳搏老虎機,那時這種賭博性質的遊戲機剛剛進入中國還沒有遭到政府嚴打,勇也帶我去打撞球,帶我到療養院附近的沙灘上吹海風,每當我不經意的打個哆嗦,勇都會把他身上唯一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初冬的冷風刺透他並不厚實的胸膛,看著他揣著雙臂在沙灘上快速的踱步,那是一副令人心動的畫面。勇給了我像戀愛一般的感覺,他曾不止一次對我說,「跟你在一塊心裏面特別踏實,如果你是個女的,我一定娶回家做老婆。」

勇辦出院手續的事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是在老爸跟老媽說起的時候偶爾聽到的。那個周末,勇還是如平常一樣來我家打牌,他沒跟我解釋什麼,我也什麼都沒問,我天真的以為也許一切都不會改變。之後的兩三個星期,勇沒有再出現過,周六晚上成了我最難熬的時間,我總是心神不定的躺在床上豎著耳朵,希望能在入睡之前聽到勇敲門的聲音。終於有一天,我真的等到了勇,已經夜裡十一點多了,那陣帶著膽怯的敲門聲讓我興奮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我知道那是勇,我等著老爸去開門,我聽見老爸說今天沒打牌,然後勇支支吾吾的問我睡了嗎,聽起來像是喝了酒,老爸說我早睡了,然後勇離開了,那竟然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勇,確切的說,我只是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和勇甚至不曾告別過,我找不到他,沒有網絡,沒有電話,沒有地址,而勇也沒有找過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很失落,不過倒也沒過多久我就恢復了正常,懵懂少年原本就對感情一知半解,也就不會受傷太深吧。

後來關於勇的消息我都是零零散散從老媽那裡聽來的,我聽說勇離開了青島,我聽說他帶回一個不怎麼正經的女朋友,我聽說他有了個女兒,我聽說他結婚又離婚了,我聽說他還是不三不四的鬼混著。勇現在已經三十七歲了,我對他的印象還始終停留在十五年前,也許我和他昨天才在大街上擦身而過,只是我們彼此都不認得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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