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告訴您一個遺憾的事實,地球文明已經毀滅

@ 2016-05-30

「第 324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電腦提示道。

核引擎每隔一段時間引爆一小顆原子彈,爆炸衝擊加速盤,推動飛船向前。如果每三秒重複一次這樣的爆炸,飛船速度便會在 10 日內提升至光速的 7%。

於是我坐著飛船,朝著同一個方向,沒有回頭路地,以光速的 7%,獨自飛了 800 年。

窗外是質密流動的黑暗,水銀般包裹飛船,吞沒核引擎的每一聲尖叫。

打開和地球總部的通訊記錄,近幾百年來的通訊記錄顯得很單調:

第 321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第 322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第 323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第 324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我知道自己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此生恐怕再也沒辦法聯絡上地球了。

日本神話里有一種怪獸叫做食夢貘,吃人的夢,美洲土著神話里有一種吉祥物叫做 dream catcher,捕人的夢。我在那麼高那麼遠的太空,離日本那麼遠,離美國那麼遠,於是我的夢不受束縛,常飛得不著邊際。

我很討厭這樣。

在剛才的冬眠里,就夢到桃子了,我初戀。

夢裡我們都還很年輕,她來我家搗鼓我的無線電設備。

「你背過去,我要對電台說話。」

我就背過去,那天蜜一樣的陽光填充就房間,灰塵在丁達爾現象里浮浮沉沉,有的落在了她身上,有的落在了我身上。

不知道她究竟對著設備說了什麼,我的電台第二天就壞了。

為此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電腦合成的女聲把我從夢裡拽出來:

「第 324 次呼叫失敗,地球無應答……是否重新呼叫?」

「是。」

「請指定呼叫內容。」

「『孤星四號飛船,航行第 798 年,駕駛員第 325 次呼叫地球。航行數據已載入附件傳回,請給予指示。』完畢。」

「……第 325 次呼叫發送完畢,請等待地球總部回復。」

機械女音戛然而止,艙內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離開地球 800 年了,桃子肯定已經死了,如果沒有星際放逐法,我現在應該也已經死了。

但在死之前,我會跟桃子過完了整整一輩子。

剛離開地球的那些年,我和總部通訊通暢。只是隨著距離增大,即時通信持不了了,有了從幾個小時到幾天的通訊遲滯。

同時,地球傳來的消息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

電腦裝載有萬能翻譯程序,理解障礙並不來自語言,而是認知方面的。

航行最初的 100 年裡,地球的要聞和科技變化我能夠看懂。但慢慢地,信息里出現了陌生的國名,科技發展在我看來也變成天方夜譚,經濟和社會變革更讓我感到匪夷所思。

如同乾隆年間的人很難理解什麼叫電腦,什麼叫網友。未來進行時的愛恨情仇超出了我的認知。

我也嘗試通過閱讀資料來理解先進的事物,但很快就放棄了。不是因為我偷懶或者愚鈍(在地球上,我可是一名科學家),而是因為這是無用功。即使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更新了自己在上一段冬眠期落下的知識,等我下一次冬眠結束,它們又會全部過時作廢——一個全新的,我無法理解的遙遠社會,將再度展現在我面前。

地球總部似乎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們傳回的信息變短了。從百科全書式的資料漸漸變成了只對我的問題做出簡要回答。

隨著我越飛越遠,每次通訊的間隔時間增長,內容卻持續減少。如同一隻絕望的風箏,看著鈍刀子切割風箏線,這個過程對於我來說是痛苦的。

——直到 200 年前的一天,我再也收不到總部的回覆了。

即便如此,每過幾十年冬眠結束。我醒來第一件事依舊是收發信息 。

我逐漸理解魯濱遜。獨處數十年,規律的作息就是他和周遭榛莽的唯一區別,一如我和周遭黑暗的唯一區別,是我和地球的羈絆。

至於通信中斷的原因……

可能因為信號在漫長的傳播過程中,被宇宙射線干擾。

可能因為我走後,航空技術有了長足的發展,相比新的宇宙探索工程,聯繫我的成本已經大於我能提供數據的價值。畢竟,我只是一個流放犯人,他們當然可以選擇放棄我。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在我沉睡的時間裡,地球上發生了重大事件,總部失去了聯繫我的能力……

這時電腦合成女聲又響了:

「325 次呼叫成功,收到答覆,呼叫對象確認中……」

「……什麼?!」

難道時隔 200 年,我又和地球重新聯繫上了?

我奔向正在跳閃的螢幕。

「我是孤星四號,收到呼叫信號請應答!」

「我是孤星四號,收到呼叫信號請應答!」

「我是孤星四號,收到呼叫信號請應答!!」

最後一遍是帶著顫音吼出來的,傳來的信號隨著時間流逝強度竟然越來越大,一句完整的話在螢幕上呈現出來。

「孤星 4 號,你好。我是 sf290 號飛船,2662 年從地球起飛。」

啊!這竟然不是來自地球的信號!是另一所宇宙飛船恰好進入了我信號搜索範圍!對……也只有在附近的飛船才能在那麼快的時間裡回復呼叫。

「孤星 4 號收到,根據國際航天信息安保條例,請應答方提供詳細航行信息。」

螢幕上的字幕繼續跳閃著:

「您的專業意識值得我們學習。2023 年國際航天安保條例在我們這個年代早已廢除,孤星四號所有資料都在我們的資料庫中。付曉雲老師,您是一位最讓我們尊敬的科研前輩,請允許我代表 sf290 上的 20 位船員,向您致敬 。」

「最讓我們尊敬的科研前輩?」我冷笑道,「沒弄錯人吧?我可是第一個被判星際流放刑的人。」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可我知道這個遲滯不是距離造成的,那一邊的人正在思考如何接話。這些年,我一直和電腦對話,早就忘了和人類說話是多麼的有趣!

傳來的文字又開始在螢幕向下生長:

「在我們的時代,您是一位寫在教科書上的先知,是一位悲劇色彩的英雄。我們欠您一個道歉——--——對不起,人類基因改良是最愚蠢的決定!」

人類基因改良是最愚蠢的決定……

我的淚水在這一刻湧出來,他們終於認錯了啊……

人類基因改良計劃——人的基因多種多樣,控制個子矮的,智商低的,相貌醜陋的,性格暴烈,通常被人視為劣勢基因。基因置換技術成熟後,定向更改基因成為可能。用純粹高貴的優勢基因去替換所有新生兒的劣勢基因,使得世界上的人類都變得溫和,貌美,聰明,強壯,這便是基因改良計劃。

聽起來是美事一樁,可優秀是有統一標準的。如果全人類的劣勢基因被都優良基因替換,人類個體差異度將變得極小,作為一個物種,人會喪失適應災難的能力。任何能致命攻擊改良後性狀的病毒,都可以在短時間內感染集體。

作為反對派的領袖,我被判處「煽動反科學言論罪」。

既得利益層想永遠堵上我的嘴。但他們不能殺了我,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後,死刑早被廢除。而終身監禁又不那麼安全——我會成為支持者的精神領袖,他們將繼續以我的名義發表反對言論,並且千方百計把我從牢里弄出來。

處理我,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有。

他們專門為我通過了星際放逐法。

核引擎代替了化學原料後,宇宙飛船速度提高,燃料運輸成本大幅度下降。大型飛船一艘艘地造了出來。遠途星際航行成為了可能。

問題是沒有太空人願意上船。人的壽命太短,要飛遠必須長時間冬眠。誰願意耗費幾百上千年在路上,宇宙太危險。即使有一天平安返航,千年過去,親人故去事態變遷,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作為科學家的我,以戴罪之身去宇宙深處維護飛船採集數據,不用考慮返航(這一項簡直太省成本了),這真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買賣。

飛船上裝有冬眠系統、人工重力系統和生態循環系統。長期的冬眠凝固年齡,生態循環系統保證了食物和水,人工重力調控艙內的環境適宜生存,有了這三個條件,我的壽命能延長到極致。這艘沒有制動裝置的飛船被甩上太空,從此,除了微調角度避開小行星,我便只能以固定的方向飛向宇宙深處,永不能回頭。

面對這個帶著殉道色彩的審判,我竟覺得是光榮的。

我不僅是第一個流放太空的犯人,也將成為走得最遠的科學家。

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想自己在太空飛行中能夠一窺宇宙奧秘,即使死去也無憾了。

可事與願違,但宇宙看似群星璀璨,星際間的距離卻是遠大於想像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在虛無的星際空間裡航行,每次冬眠結束睜開眼,不會發現窗外風景有太大的變化,更別提做出有意義的科學貢獻了。

但誰又知道呢,漂泊了那麼多年,最大的發現並不是來自對宇宙的探索,而是從地球上傳來:

「……不得不告訴您一個遺憾的事實,地球文明已經毀滅。」

「什麼?!……」

sf290 的信號源源不斷傳來:

「在基因改良工程啟動了 400 年後,我們才意識到基因多樣化的必要性,但太晚了……全體人類的基因改良早已完成,遺傳物質多樣性已被嚴重破壞。一場意外讓一種名為 saline 的病毒從冷凍庫中泄漏。它專門攻擊人體中樞神經改良後的統一性狀,所有人都是高危人群。它令人肢體潰爛,產生短暫幻覺,引起神經紊亂,最多 10 分鐘就會導致死亡,接著還會經過屍體及空氣傳播,最後變成一場大瘟疫,三個月的時間裡,地球人口驟減了 99%」

我的預言變成了事實,遙遠地球上的人類還是滅亡了,我覺得全身無力,只能喟嘆道:

「自古以來災難只能消滅一部分人,另一部分基因適應環境的人還能繁衍下去……全部人類都改成了優良性狀,相當於把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裡。這麼簡單的道理,當初怎麼不明白呢?」

「是啊,人類被眼前的利益沖昏了頭,誰不想自己的後代漂亮聰明,這是一個囚徒困境啊!」

我繼續向倖存者發問:

「你呢?你的性狀也被改良了吧?怎麼沒有被感染?」

「我和同船的 20 位都是軍人,病毒泄露事件發生的那一天,在近地軌道巡邏,倖免於難。」

「那你們怎麼又飛到了這裡?在近地軌道觀察病毒趨勢,等待有一天重回家園才是比較理智的選擇吧?」

「沒有那麼簡單……太空成了唯一的避難港,有小型私人飛船的富人逃離地面,大型飛船則承載權貴。有些攜帶病株的飛船也上來了,但病毒很快就會殺死這些飛船里的所有人,飛船變成鬼船,橫衝直撞,撞上了小行星或是其他飛船,碎片殘骸不受控制四方飛射,禍害更多飛船,就如同一個恐怖的鏈式反應!近地軌道呈現出一片末日景象,擁擠不堪,慌亂不堪,每天都在發生無數事故。短短半個月,近地軌道上的飛船隻剩下不到 60%。於是我們決定開啟加速系統,脫離近地軌道,飛向宇宙深處。我們不知道太空中是否有生存的希望,但地球一定意味著死亡。」

「這艘飛船是被設計用作遠程航行的麼?你們的飛船上所有的生命系統都裝載好了?」我不禁疑問道。

「我們的時代,反物質燃料保存技術疊代更新,取代了核引擎。不僅最高速度提升至光速的 30%,運輸成本也大大下降,所飛船都裝上了長途飛行必要的生命系統。製造飛船的時候,就不區分星際航行和近地軌道用的了。」

「反物質燃料……你們已經能夠隨意使用反物質了……可惜了!」

「可惜我們當時沒有聽從您的勸告,讓進化至此的文明功虧一簣。」

「說什麼都晚了……地球回不去了,我們的終點又在哪兒呢?」

那邊又是良久的沉默。

反物質飛船的速度比我快,幾年之後它便超越了我。我們距離只會越拉越遠,永不相逢。

由於沒有飛船對接裝艙,無法把我弄到他們船上,所以他們向我鄭重告別。我記得 sf290 化作一個質點,漸漸划過螢幕的樣子,就像我離開地球時,臨別划過初戀鼻翼的淚珠兒。

我進入冬眠艙,30 年後再醒來,兩艘飛船已是天涯海角。

我以為,我和人類文明的最後聯繫,也將以這種方式告一段落。

事實證明,這次我又錯了。

就在與 sf290 分別後第一次冬眠醒來時(那時我和 sf290 的通訊已經有了嚴重延時),我收到了電腦的一則提醒,依舊是橫平豎直的電腦女聲:

「收到疑似智慧生物呼叫,呼叫來源確認中,是否破解?」

「確認破解。」

「saline 號飛船呼叫孤星四號,請回答。」

另一艘飛船?難道……那次基因災難後,還有其他倖存人類向同一個方向逃亡?在茫茫宇宙里,實在是一個小機率事件!

我輸入信息:

「孤星四號收到,根據國際航天信息安保條例,請應答方提供詳細航行信息。」

「你好,孤星四號駕駛員付曉雲,saline 號飛船於 2979 年從地球起飛,國際航天信息安保條例在我們的時代早已廢除。」

2979 年?在病毒泄露災難 200 年以後?我迅速查看電腦里的萬年曆,今年便是 2979 年,也就是說……我用了 800 多年飛行的距離,sf290 用 200 多年飛行的距離,他們現在轉瞬間就能到達了。

我驚呼道:

「saline 號飛船……你們接近了光速!」

「是的,我們乘坐的是最新研發的曲速引擎飛船。曲速引擎讓飛船的後方的空間膨脹,前方的空間縮小。靠扭曲空間的方式,我們已經能加速至光速。」

「怎麼可能,地球經歷了那麼大的災難之後,怎麼在短短 300 年的時間裡不僅重建了文明,還把文明發展到了如此的高度?!難道……技術奇點?」

「是的,我們越過了技術奇點,我們獲得了遠超人腦的人工智慧。這還要多虧那場災難,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從物質上消滅人類了,我們得到了永生。為了紀念那場災難,我們的飛船就是以 saline 病毒命名的。」

我對他所描述的將信將疑:

「飛船接近光速,永生,電腦完全代替人類思考哲學問題……這太不可思議了,我不相信……你們是怎麼分別在理論物理的應用,生命科學,AI 方面用短短 200 年就越過奇點的?」

「我們並沒有分別越過它們的『奇點』,我們把這幾個問題合在一起解決了。那次病毒泄露後,地球上 99%的人類快速死亡,倖存者進入近地軌道,地面也有少部分隔離區發揮了作用。Saline 病毒的弱點是,潛伏期太短,從感染到發病再到死亡最長不會超過幾個小時,病毒離開人體也無法長時間生存。這意味著,在嚴苛的隔離制度下,只要隔離區外的病毒殺死了所有人類,病毒自己的末日也就會到來。」

面對快速增長的文字,我不甘示弱地發問:

「徹底放棄那些感染區的人,靜靜等他們死光,這當然可以保證少部分人活下來,但最可怕的打擊應該是在後面!所有文明都是建立在人口基礎上的,當人口銳減到了 1%,別說技術奇點了,文明社會會崩潰,甚至退步到工業革命前!」

「為什麼文明一定要建立在人口基礎上呢?在那場災難之後,倖存者反省過,迄今為止遇到的所有的災難都是因為我們太依賴物質了。肉身會生老病死,所以人活不了太久,走不了太遠,也無法全知全能。我們將人類大腦數字化之後就不一樣了。」

「大腦數字化是什麼意思?」

「如你所知,很久以前,我們就破譯了大腦的 DNA 密碼,也有了掃描大腦的技術。在病毒泄露事件後,為了節省物質消耗,第一批計算機移民出現了。我們把個體大腦構造的數據,包括大腦的每個溝回,每個神經樹突,每個細胞的構造,傳送進計算機中,計算機資料庫就繼承了這個人的所有記憶和情感。他便在電腦里永生了。這本是節約資源的無奈之舉,但我們卻有了意外發現,移民後,人類能將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計算機的高運算效率結合起來。可以想像嗎?人類大腦的思考方式,只不過是以幾億倍的運算速度進行……而那之後,科學技術發展就像一個遊戲一樣了,我們用人工智慧研究科學和哲學,或者說,我們自己就變成了人工智慧的一部分。」

「你們進步讓我感到害怕……但放棄肉體了確實可以在宇宙里走得更遠……你也是計算機移民嗎?」

「是的。我沒有實體,只存在在電腦里,可是我有獨立的思想又能不老不死。即使有一天飛船損毀了,只要承載我大腦的數據被傳回地球,我又能輕易復生。」

得知地球文明延續了下來,我是高興的,但方式卻是在改良人類這條道路走到黑,最終將人類大腦數字化,我感到五味雜陳。

「你知道嗎?我被送上這艘飛船,原本是為了探索宇宙,可是沒想到,地球上科技的發展速度超出了我這艘破船的航行速度,你們都漸漸追上了我。我對宇宙的發現並沒有貢獻多少,倒是見證了地球的歷史。」

「額……說到歷史……付曉雲先生,我就學歷史的。這是一艘考古船。」

「考古船?那你為什麼要往宇宙里飛?」

「從第一次發射無線電波開始,人類的痕跡就存在在宇宙里了,它們在太空里保存得可比在地球表面更好呢!我們此行是追上人類最早發射的無線電波,收集那個年代的資料。您想一起去嗎?」

我是被流放的,sf290 是逃難的。而這一艘代表人類最高科技的船,遠行的目的卻顯得那麼輕鬆——考古。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被 saline 號飛船牽引著以光速飛行,我知道船外的時空正在以我不能理解的方式飛速轉動。

我又做夢了。

夢裡是我和桃子分別的時候。

她臉上有一層細密透明的絨毛,就像真的桃子一樣。她說對不起啊,當年太淘氣了不該把你的無線電設備弄壞。

然後她就哭得泣不成聲。

然後眼淚划過鼻翼,就像流星。

於是我醒來。

Saline 的信息在這時傳來:

「我們已經到了人類無線電波的外沿。這一片,正是你在地球生活的年代發出的無線電波。全部信息匯總後,我們在收到的聲音里檢索了你的名字,猜猜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什麼?」

「注意聽。」

艙內音響響起,千百年來第一次,不再是冷酷無情的電腦合成女聲。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仿佛丁達爾現象里浮浮沉沉的灰,仿佛被透明絨毛覆蓋的笑靨,仿佛划過鼻翼的眼淚。

——桃子。

「付曉雲,我喜歡你。」

我聽到了,在那個成百上千年前的午後,當我們年齡都還小,她在無線電前說出的這句話。這句話如同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在廣袤漆黑的宇宙里遊蕩。我仿佛能夠看到它曾經撞上過流星,渾身是傷,也曾靜靜地略過超新星爆發後遺留的星雲,沒時間停留欣賞。

如今它找到了它的主人,在無數年後,幾百幾千光年遠的地方。它舔舐自己髒兮兮的傷口,留下溫熱的眼淚,像回到了溫暖的家:

「付曉雲,我喜歡你。」

少女在我的舊房間裡悄悄說。

「……謝謝你,桃子。」

我在無窮遠的宇宙里回應道。

螢幕又亮起來:「我們的考古任務已經完成了,我要帶著搜集的數據返航。但有些東西單靠冷冰冰的數據是不夠的,您可以幫助我們感性理解那個年代。誠摯邀請您跟我回去。請放心,返航會比您這一路快得多。」

「不了,」聽到桃子聲音後,我就知道決定已經有了,「地球上科技發展速度超過了飛船飛行的速度,我直線飛行,可未來的飛船趕超我,自己卻在追逐過去的聲音,過去,現在,未來,在此刻彙集成一個交點,誰知道我又會遇到什麼?誰知道下一艘飛船會帶來一個什麼樣的『地球』?我很好奇,我想繼續飛行。」

saline 再也沒有傳來信息。

他擁有無敵的大腦,一定知道多說無益。

我在廣袤無垠的宇宙里單向飛行,時間在我的世界裡被壓縮進三維。

我知道繼續飛,還會遇到過去,還會遇到未來。

這麼說來,

我也並不算「孤星」了。

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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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諾諾,微信平台:misswangnuon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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