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殭屍劇《僵》劇照,男主角鄭嘉穎
最近一部TVB推出的殭屍時裝劇《僵》又點亮了人們的眼球,但是雷人的設定、五毛的特效和捉急的演技,令很多人才看了前兩集就果斷轉去重溫十幾年前的作品《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按下劇的優劣質量不談,有一些問題引發我們的思考,為何殭屍這種草根妖怪能夠成為影視作品經久不衰的寵兒?為何一部上世紀90年代末的老殭屍劇能夠在十幾年後復活?
吸血鬼、狼人和殭屍可謂是影視作品中經典的噩夢形象,但是如果把三者做一個比較的話就會發現,這三種怪物雖然都嗜血,卻各自擁有非常鮮明的個性。
《我和殭屍有個約會》劇照
法國學者克羅德·勒庫德把吸血鬼歸入殭屍一類,這種觀點肯定很多人都難以接受,因為在我們的印象中吸血鬼素來都是一群高冷的俊男美女,怎麼會和呆呆的殭屍划上等號呢?這還得追溯到愛爾蘭小說家布拉姆·斯托克。
在1897年出版的小說中,斯托克塑造了一位集高貴、智慧、邪惡和溫情於一身的吸血鬼德拉庫拉伯爵,由此奠定了吸血鬼的古典貴族形象,使之成為無數少男少女的夢中殺手。
狼人正好是和吸血鬼對立的極端,在它身上充斥著野性的特徵,每當月圓之夜狼人就會從人變成喪失理性的野獸,這種人獸之間的轉化展示出來的是無法抑制的原始本能,人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的激烈對抗。
可以說吸血鬼和狼人分別代表了弗洛伊德人格結構中的超我和本我形象,這兩者總是處於永恆的鬥爭中。因此就不難理解電影《范海辛》和《黑夜傳說》把狼人和吸血鬼塑造成天敵。
《范海辛》劇照
殭屍則是社會中下層民眾的代表,在歐美殭屍電影中,我們看到殭屍的形象都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缺乏智力,行動相當遲緩的樣子,就像貧民窟里的窮人,和代表著社會精英的吸血鬼又是一組天壤之別的對照。
在中國,殭屍同樣不是特權階級的代表,這點林正英的殭屍片很可能給觀眾造成誤導。在其影片中,殭屍們總是穿著直統統的清朝官服,一幅達官貴人的模樣。這主要是因為明清的百姓相信陰間的社會階級是仿造人間的階級構成的,故而一些人會給死去的親屬穿上官服下葬,這樣陰間的小鬼就會把他當成大官,畢恭畢敬的對待。並且清朝的官服顏色比明代官服深沉,特別適合恐怖片追求的效果,所以在林正英的殭屍片中清朝官服成了殭屍的職業裝。
《殭屍先生》劇照
中國殭屍文化盛於明清和這一時期市民階層的興起有著莫大的關係。明朝中葉以後,手工業和商品經濟迅速發展,以工人和商人為主體的市民階層逐漸崛起,新階層的崛起必然要求一種與之相適應的文化。
觀察神話傳說便會發現一個奇妙的特點:故事中出現的鬼神往往和故事主人公的身份地位呈對正應關係,像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這類人貴為天子,所交往的對象往往是上位的神仙西王母、龍母或傳說中的神獸等等,而平頭老百姓碰見的則多半是小鬼、小妖精之類的。
因為普通市民不相信自己有福分碰上大羅神仙,至於碰上太厲害的凶神惡煞也鬥不過。在清代的筆記小說《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聊齋志異》等等中出現得最多的妖怪就是鬼、殭屍和狐妖,而主角基本上也是市井平民。
殭屍是人死後屍體所化,沒有高超的法術,缺乏智性,以普通人的力量尚能抗拒,可說是一種非常平民化的妖怪。在林正英的殭屍片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一股濃濃的平民氣息。電影中林正英所扮演的道長和他的徒弟們不是那種萬夫莫當的大英雄,而是一群小人物。他們每次制服殭屍的過程即驚險刺激,同時又伴隨著小人物的詼諧滑稽。
「殭屍道長」林正英
這種平民化精神現在依然在香港很普遍,一個從中環廣場大樓走出來的商務精英,可能轉個彎就出現在小巷中擁擠的茶餐廳里。香港雖然存在經濟收入上的差距,但在精神上大家都是平民。我們在《我和殭屍有個約會》中看到,一個小學教師可以和日本首富約會,一個普通的大廈業主可以和日資企業的副總裁談戀愛。香港電視劇總是習慣於設定這樣扁平的社會模型,在其中人物關係密集複雜,上層的人物和底層的人物之間往往也可能發生聯繫。
由於《我和殭屍有個約會》把殭屍當成一個正面的角色來塑造,這就要求賦予他們更多人性的色彩,所以劇中的殭屍不再是呆萌無腦的,性格更加接近吸血鬼,但是又缺乏吸血鬼身上那種冷艷魅力,因為香港這座城市中原本就缺乏精神貴族的角色。
《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劇中的正反雙方都是殭屍,在這座平民化的城市裡註定承載不了,也不必去承載像狼人和吸血鬼那樣尖銳的意識形態的鬥爭。然而陳十三畢竟是個商業電視劇編劇,從始至終並沒有打算表達什麼深刻的哲學見地,所以這部劇中塞入越來越多的驚奇元素:白蛇、女媧、盤古族、穿越……使它最終超越了殭屍題材所能承載的內容,變成了一鍋大雜燴。
在歐美,殭屍熱已經持續超過八十年,背後暴露出來的是民眾對政治和經濟喪失信心,虛無主義情緒蔓延。
第一部(標準長度)殭屍電影《白殭屍》誕生於1932年,背景設定在海地,一個白人奴隸主利用伏都教巫術創造和奴役了一幫殭屍為他工作。
《白殭屍》劇照
現代殭屍起源於海地的伏都教,這種宗教誕生於西非,16世紀開始隨著「黑三角貿易」傳播到了美洲中部加勒比海沿岸地區。在伏都教巫師中流傳一種借屍還魂的秘術。首先巫師對看中的人下毒,使之進入假死狀態,當不明所以的親人將「死者」安葬後,巫師再將其偷偷挖出來解毒,另下以迷魂藥,控制受害者的身心。巫師除了自己偷偷使用這種巫術外,還會將秘方賣給想買的人,令這種巫術一度在當地泛濫成災,當地人有時會看見已經死去的某人,在大街上痴痴遊蕩,因此產生了大量死者復活的傳說。「Zombie」一詞最早就是指由伏都教巫術創造出來的還魂屍。
《生化危機》劇照
撇開巫術不談,我們看到《白殭屍》已經反映出了下層民眾對來自上流社會的資本家的恐懼,這種態度一直延續到了《生化危機》系列影片中,一家跨過生物工程企業Umbrella(保護傘)公司研製的病毒泄漏,導致大部分人類遭受感染變成殭屍。其中表達的政治態度再明確不過了,就是民眾對掌握經濟命脈、資源以及技術的大型企業的不信任立場。
據匈牙利網站io9的一份統計數據表明,殭屍片的大幅增產總是跟隨著社會動亂。《白殭屍》正值美國經濟大蕭條,最近一次的美國殭屍電影熱潮則肇始於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近年大熱的美劇《行屍走肉》就開播於2010年。因此可以把殭屍片看成是一面反映人們現實焦慮的鏡子。
《我和殭屍有個約會》反覆提到的一個事件就是16世紀法國預言家諾查丹瑪斯預言的1999年世界末日。當然,預知未來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靠,通常預言家提供的只不過是一些模稜兩可的說辭,迷信的人自然會把一些類似的事情和預言穿鑿附會的聯繫在一起。
1999年這個末日預言之所以在當時被許多亞洲人信以為真,其原型事件就是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這場危機首先爆發於泰國,迅速波及了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和中國等地,打破了亞洲經濟急速發展的景象,多個國家經濟衰退,引發社會動盪。香港也在這場風暴的波及範圍之內。1997年10月23日,香港恒生指數大跌1211.47點;28日,下跌1 621.8點,跌破9000點大關。正是這場危機引發了人們的末日焦慮情緒。
《我和殭屍有個約會》第一部於1998年上映,劇中有一個重要的細節,山本一夫控制了某大資本家,使他宣布從香港撤資,引發連帶的經濟反應,正中的父親代表的底層社會工人首先失業,正中母親代表的股市散戶賠得血本無歸,這正是金融風暴爆發時,大量社會中下層人民面臨的真實處境。第一部劇的後幾集中山本一夫發動大規模的殭屍暴動,這種場面不正像經濟衰退時絕望的市民爆發的恐慌嗎?
《唯愛永生》劇照
美國導演賈木許在影片《唯愛永生》中以吸血鬼的口吻將人類貶稱為「殭屍」,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比喻很貼切,殭屍正象徵著我們自己,一個平民化的身份,一個焦慮與恐懼的結合體,在這個世界上如同夢遊一般前行,然而也是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