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3 12:15
羅達是我的前表姐夫,長得和范偉有幾分神似,去年卻被表姐給踹了。因為我的表姐雖然已經三十五歲,卻是個走在潮流尖端的人,聲稱她和羅達之間沒愛情,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奶奶為此內疚得不行,屢次託了我,讓我給羅達重新找一個老婆。我在一家大型紡織廠做行政,廠里別的沒富餘,唯有女人多。
可是羅達一聽,眼珠子都瞪圓了,他說,你沒搞錯吧?給我找一女工人?條件沒有趙梅好的,別往我面前湊!
趙梅就是我表姐。不得不說,被甩後的羅達,大概心理都變態了。趙梅是響噹噹的外企白領,豐滿漂亮高挑白皙,不是能在大街上一抓一把的貨色。我上哪去再給他找一個趙梅?
於是這事就擱下了。直到有一天,羅達急匆匆來找我,他說,奶奶說你要給我介紹個美國媳婦?
我懵了,美國媳婦?我自己還想找個美國老公呢!
羅達一聽沒這事就急了,他說,奶奶明明給我說,你們廠有個移民美國的女技術員,要在國內找老公啊!
他一說我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奶奶的千里眼,順風耳。
那位移民美國的女技術員早年離了婚,一氣之下發奮圖強,賣了自己僅有的房子,去了美國打工。十年過去,居然給她混到了美國綠卡。這下身份有了,生活又感覺寂寞了,美國男人太壞,還是國產爺們兒可靠,於是這位姐姐從美國殺回來,左鄰右舍的走訪了一圈,託人給她介紹對象。
美國技術員今年三十九,比我的表姐還要大幾歲,長得黝黑粗壯,要不是講話時不時蹦出兩個英文單詞,你要說她是東大街販西瓜的,也有人信。
但羅達一眼就看上了,兩個人見面第一天,就促膝長談了四個小時,把我這個小媒人扔在外屋急得團團轉,白開水喝了兩壺,人家也沒有撤退的意思。
我搖晃著一肚子的白開水回了家,給奶奶打電話說,您準備紅包吧,人家今天晚上就圓房了。
還真讓我說准了。這天晚上羅達在技術員家裡過的夜,第二天就眼神炯炯跑來找我,問,有沒有什麼辦法,快速賣掉我的房子?
我大吃一驚。羅達的目標卻無比明確,賣掉房子,懷揣現金,和技術員雙雙赴美,共創美麗人生。
還有,一定要讓趙梅知道這個消息。傳達的任務,也交給我了。
我覺得越是巨大的幸福降臨,就越要保持冷靜和克制。至少,羅達在賣掉房子之前,也應該考察一下技術員的性格,人品什麼的。她當年出國的時候,我還沒進廠,我可不能保證這是個溫良恭謙讓的傳統婦女啊!
可是羅達很急,因為技術員說了,她在美國有一間超市,羅達去了,可以幫她管管帳,使喚使喚工人什麼的。
羅達三十五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使喚別人的時候,何況還是在萬惡的資本主義使喚美國人。光是這一條,就足以令他對技術員的感情從漣漪升華到爆炸。
兩周後,羅達賣掉了房子,搬到了技術員臨時租住的小屋。兩周後,街坊鄰居們都知道羅達要去美國了,大家紛紛議論著這輝煌的成就,就連趙梅都打來電話,酸溜溜地關心他,你不會給人誑到非洲去打黑工吧?
羅達在電話里爽朗地一笑,我要那麼弱智,你當年怎麼會嫁給我的?
表姐寸步不讓,我不是後來醒悟了嘛!
可是去美國的事,長時間停留在辦簽證的那個階段,遲遲沒有進展。開始還有許多人問羅達,後來看他臉色不對,便都識相地不再打聽。
再後來有一天,技術員消失了,羅達說,她先回美國,那邊超市沒人盯著不行。
技術員走後,羅達越發沉默,走路都順牆根,生怕有人跟他打招呼。人們心照不宣地認定,羅達與技術員的事黃了,人家壓根沒打算要他。
而他的房子也賣掉了,只得住著技術員留下的那個出租屋,灰溜溜地進進出出,不知他心裡有沒有一點蒼涼。
就在奶奶托我再給羅達物色一個對象時,羅達忽然宣布,去美國的事成了,他下周就走。
人們沸騰了,奶奶激動得直念佛,如果技術員真的忽悠了羅達,奶奶作為牽線人,還真是難辭其咎。
羅達走後半年,才給奶奶打了一個電話,說在美國很好,超市的規模很大,那些洋工人在他面前,被他訓得跟孫子似的。
我們都替羅達高興,但親戚們熱烈議論的時候,唯有趙梅不吱聲,半響才冷冷說一句,我還是覺得這事不靠譜。他那人,我太了解了。
大家都覺得她在妒忌。
誰也沒想到,趙梅的直覺是對的。又過了半年,女技術員再度從天而降,而且再度拜訪左鄰右舍,讓大家給她介紹對象。
眾人驚住,問,羅達呢?
女技術員疑惑,我早和他分手了呀?處了幾天就覺得不對脾氣,不過害他賣掉房子,又沒有去成美國,是我對不起他就是了。
一周後,我在鄰近一個縣城,看見了消失一年的羅達。他開著一個干雜店,我和趙梅坐在車裡,凝神注視他的時候,他正專心地收錢找錢,心無旁鶩。
我們決定不去打擾他。既然他好不容易逃離了那個誰都認識他,誰都可以笑話他的小城,尋到了另一個安靜地方。
他不過是個小男人,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有一點虛榮,有一點自卑,有一點不靠譜,但他也有他的尊嚴,並為了維繫這點可憐的尊嚴,做出了很大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