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的明星休息間其實條件也甚為簡陋,一張破破爛爛的梳妝檯,還有一個電暖氣,三把塑料椅子就堆滿了。威亞師過來給黃曉明換威亞帶,這個小小的休息間就立刻水泄不通了。換威亞帶需要脫外褲——「你們要不要迴避一下?」他的助理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們,黃曉明立刻接話:「沒關係,我裡面還穿著秋褲。」
做這個採訪時,天氣尚未轉暖。於是我們俗套地從秋褲問起:「你們大明星還穿秋褲呢?」「當然穿了。我,作為一個山東人,是永遠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不穿秋褲的。」黃曉明大義凜然地說,「我還要穿兩條呢!冷啊,怎麼能不穿?我還穿一種電秋褲,你們肯定都沒聽說過。」
後來我們在淘寶上找到了這個的確沒有聽說過的「電秋褲」,是用鋰電池供熱,腹部和膝蓋處有電熱絲,最高發熱溫度可以達到40度。當然,非常之厚。任何一個大都市裡對形象有所追求的少男少女,大概都會堅決抵制此物——不不不,小縣城裡的也會抵制。
某種程度上,這正是關於黃曉明的一個隱喻:當他熟練的在鏡頭前邪魅狂狷時,很有可能,身為演員的他本人,此刻正穿著一條電秋褲。
黃曉明參加明星親子真人秀《旋風孝子》
他對「邪魅狂狷」這四個字其實頗為困擾。在整個採訪過程中,不斷有人推門進來找他合影,而無論進來的是武指、替身、特技還是其他,他都沒有拒絕過——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非常配合,畢竟他看起來和每個人都有話說,拍照時熱絡地勾肩搭背,然後,露出為口腔醫院代言的潔白牙齒,和分毫不差的招牌式邪魅狂狷的笑容。
記者近距離的認真觀察了那「邪魅狂狷」的笑容之後,頗為同情地告訴他結論:「其實你是努力把笑容笑到最大而已,臉部肌肉本身走向的原因,所以顯得很邪魅。」
「是啊!」他有點激動,「很多人說我在電影里耍帥,說什麼傑克蘇,我說你回頭算一算,我拍的電影里有幾部是耍帥的,十部裡面最多有兩部」,他一一列舉,「《橫衝直撞好萊塢》我裡面有邪魅狂狷的笑容嗎?《風聲》裡面有邪魅狂狷的笑容嗎?那個人物算是一個邪的,但是他沒那麼笑。」
至於和人合影,「你不笑,別人會說你裝逼,你寧可笑,怎麼都比不笑好。其實笑三張以後笑容都尷尬了,這是沒有辦法的。我可以選擇不笑,但這不是我做人的風格,我是希望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他的確是希望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在三個小時的採訪結束後,他用自己的車載記者回市區,並為不能送到家而道歉:一個朋友新交了女朋友,他要趕去見證。為此他一邊打開朋友圈給我們看照片證明所言非虛,一邊讚美:「你看多好啊,留過學的,多有氣質,還不是圈裡人。」——如果脫口而出一定意義上代表著真實意識,大明星的價值判斷生活態度,還站在老百姓這一邊。
另一種明星親子關係
黃曉明的媽媽張素霞沒想過自己兒子長大會成為演員,雖然她的兒子打小就因為長得好看而在鄉間鄰里著稱。可是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呢?兒子那麼害羞。有次有個劇組在青島拍戲,召集小演員,二姨的單位同事就紛紛推薦黃曉明:「張素秋她外甥可漂亮了。」結果把黃曉明抱去以後,他就只懂得哭,還躲了起來。導演很生氣,說「再好看有什麼用」,最後還是選了其他小朋友。
不僅是去試鏡害羞,走在路上也害羞。因為長得好看的小朋友通常都是招人喜歡的,很多人來逗他,黃曉明躲到媽媽背後,問媽媽:「媽媽為什麼他們老看我,我都跟他們一樣,為什麼要看我。」
很多年以後,38歲的黃曉明坐在京郊《王牌對王牌》的攝影棚休息室里,無奈地為自己「傑克蘇」之名辯解的時候,他或許也想到了童年的那個自己——如今,他願意承認自己演技有欠缺,也願意承認自己性格有點「二」,但他仍然不能接受「邪魅狂狷」「傑克蘇」「自戀」這樣的評論——因為接受了這些,某種程度上,那就相當於將他從童年開始的人生底色全部修改。
而黃曉明的人生底色,從他與父母的關係中就可見一斑。《旋風孝子》這個真人秀節目,提供了不同明星親子關係的樣本,其中大多數都是父母與子女疏遠甚久,借節目來重溫或者修復關係。
黃曉明則是一個特例。迄今為止,他都和父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是同一個小區不同的樓,也不是同一棟樓里不同的樓層,而是切切實實,與父母生活在同一套房子裡,只要在北京,每一晚他都回家睡覺,早上在家吃了早餐才出門。
「我跟其他的家長不太一樣,我沒有鬆開我的手,我一直是牽著他的手走的,沒有鬆開過。」母親張素霞說。
從小時候起,黃曉明就是一個乖得不像話的小朋友。一開始,學校離家裡很近,媽媽總會接送他上下學,偶爾放學的時候沒在校門口看見媽媽,黃曉明就很緊張,飛奔回家裡,要是還沒看見媽媽,他就更緊張了,坐在門檻上等媽媽,哪裡也不肯去,哪怕是附近的爺爺奶奶家——小曉明說了:「要是媽媽回來了,沒看到我,會著急的。」
到了後來,學校遠了一些,需要坐車上下學,張素霞也仍然不辭辛苦的天天接送兒子。偶爾有那麼幾次因為有事,不得不讓兒子自己獨行,兒子也都立刻不爭氣地坐錯了車。
這種關係也並沒有因為黃曉明考取了北京電影學院而中斷——父母大包小包的送兒子來到北京,準備的物品事無巨細,甚至包括一次性紙內褲。為了能及時和兒子聯繫,家裡給他買了一部手機,這在當年絕對是領先潮流之舉,導致同學們紛紛向黃曉明藉手機打電話,有一個月,話費創下5000元的紀錄。
「住宿費、路費、電話費,那幾年家庭的所有收入幾乎都花這上面了。」張素霞回憶,「我有點空就跑北京,住他們學校附近的酒店裡。」這樣的開支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當然會有壓力,但她從不在乎,「見面比買什麼東西都好。來了還可以給他改善一下生活,一是可以做好吃的,二是可以帶他去什麼地方吃一下,那會兒只有這個想法。」
她與北影的崔新琴老師也保持著和黃曉明小學、中學班主任一樣勤於聯繫的關係。最早,在錄取階段,老師內部對這個學生有很大分歧,崔老師最後拍了板:「就算是個木頭,也是個美麗的木頭,可造就的木頭。」身為黃曉明的班主任,她時常向張素霞彙報黃曉明在學校的情況,最初覺得這個學生悟性挺好,學東西也挺快的,但是到了大三,她如實告訴張素霞:「怎麼不進步了,排小品排不出東西來」——母親心中很無奈,「我知道我兒子是什麼性格,他都沒有調皮過,閱歷太少了,我心裡邊老緊張」。
黃曉明出演《新上海灘》
後來拍了戲,當了明星,這樣的關係也沒變。不要說明星,大多數普通人經過異地求學階段之後,都會正式進入離巢期。而黃曉明與母親的關係,反倒在2002年張素霞退休後,更加親密了起來。她開始跟著黃曉明出入劇組,最長的一次是2004年黃曉明拍攝《神鵰俠侶》,她前前後後在劇組呆了四個半月——那個時候黃曉明已經27歲,早已聲名赫赫,粉絲也有了大把,「明教」也成為網絡粉絲一大流派。但在她面前,他仍然是小時候那個乖乖的小男孩——拍攝的時候,她都守著他,每個鏡頭拍完,黃曉明就立刻在人群里尋找媽媽,媽媽覺得拍得好,就給他一個誇獎的眼神和手勢,要是覺得不合適,她也會及時提醒他。久而久之,劇組的人都習慣了黃曉明這種狀態。
張素霞最後一次跟著黃曉明駐組則是《新上海灘》期間。那個時候,黃曉明因為翻拍經典而壓力過大,飲食不振,日益消瘦,他的司機劉師傅警覺地發現他狀態不對,打電話搬來了張素霞。一到劇組,她嚇壞了,怎麼瘦成了這樣?導演高希希也說:「阿姨,你多給他做點好吃的,他現在已經瘦到我們沒法拍了,得多加光才能拍。」這一去又是幾個月,在母親身邊,黃曉明總算逐漸痊癒。
在《旋風孝子》里,黃曉明和媽媽的關係也被形容成「情侶般的母子關係」,媽媽總是看著他,然後就自己笑開了花。「我和我家人的關係特別簡單,就是小時候他們養我,現在我養他們。」黃曉明自己總結。
至今,黃曉明和媽媽一起出門的時候還會手牽手,「一出門,baby不在,他的手就這樣伸出來了,我看到,就趕緊過去抓著。都習慣了。小的時候我這樣伸手牽他,現在他牽我,什麼都是習慣。」
在動物界,雄獅一旦成年,就會被趕出家門,成為草原上的流浪者,在殘酷的環境里歷練成長,成王敗寇——但你知道,不是所有父母,對孩子的期待都是成為一頭獅子。
食草動物
如果把人類比成動物,黃曉明當然不是獅子那個類型的——甚至,他很可能算不上食肉動物。
張素霞的記憶里,兒子從小到大,只打過一次架。小學的時候,同桌和他劃「三八線」,他過了線,同桌就撞他,如是多次,兩個人終於打了起來,最後以黃曉明慘敗告終——他的手被同桌撓出了血。大學同班的趙薇第一次見到黃曉明,覺得他雖然來自城市,卻意外的淳樸。
雖然乖,但也不是特別受欺負的那個。「因為他也不惹人家。」張素霞解釋。有時候,他的乖還能出奇制勝。比如課堂上犯了錯,老師要沒收紅領巾,其他孩子會哭鬧,老師便藉此好好敲打一番。而黃曉明的反應是不哭不鬧,把紅領巾摘下來,疊得整整齊齊,雙手捧給老師,讓老師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張素霞也覺得兒子有點過於單純——黃曉明來北京讀大學之前,她把自己的一件羽絨服給了兒子——綠色的,青果領,女款。黃曉明在學校里穿了兩年,有同學嘲笑他「穿女裝」,於是他回家問媽媽,媽媽騙他:「你同學不懂,這是男款,你爸就是給你買的。」黃曉明信了,又穿了兩年。
「到現在黃曉明都還不知道呢,其實是他爸給我買的。」提起舊事,媽媽樂得直笑。
食草動物通常以群居的狀態生存——黃曉明也是一個群居愛好者。作為長房長子長孫,在人生最初,黃曉明被全家所有人寵愛著。等弟弟們陸續出生之後,家人對他的要求就變成了「要像一個哥哥,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做出表率」。張素霞記得,那個時候在姥姥家,黃曉明躺在姥姥床上看書,弟弟們躺在他身上,隨便在他身上揉來揉去也不反抗。雖然有時候,他也問媽媽「我什麼時候不當哥哥了,我為什麼老讓著他們。不知道他能不能記著」,但既然不當哥哥是一個不現實的願望,他也只能繼續逆來順受。
實際上,他享受著這種狀態。他人生接到第一個工作是大學期間拍一部電視劇,拍了兩個月,一共賺了5萬塊錢。拿著這點錢,他給全家人都買了禮物。「給女性的長輩,姨、姑、嬸,給她們一人買了一千多的化妝品。每個叔叔買了領帶、衣服、鞋,都是名牌,那會兒大家還在崇尚名牌。」
迄今為止,這種習慣都沒有變——過年的時候,要挨家挨戶的拜年,每逢節日,都要給人丁興旺的大家族中每個成員準備禮物。
「有沒有哪次漏掉過誰?」記者問黃曉明。
他斬釘截鐵:「沒有,絕不可能。」
「我就是一個操心的命,控制不住。」大明星自己樂在其中。
「他總是特別周到,周到得我都煩,比女孩子還心細,我覺得太累了。」張素霞則如此評價。
黃曉明還有其他領地意識——去年的青島天價大蝦事件讓他鬱郁很久。「很不開心,這屬於抹黑我大青島,本來我們山東人就有點大男子主義,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會影響青島旅遊的,會影響我們市政建設收入的,所以不好。」
「你在外面聽別人說青島不好,會是什麼感覺?」
「憤怒。他們說青島人不好,我會覺得像是說我一樣。」
「那會和對方吵架嗎?」
「沒吵過架,但是很憤怒。」
「你是不是還特別以母校為榮?」
「那當然。」
「要是碰到中戲的……」
「心裡默默掐架,但不說出來。」
「那你平時會幫親不幫理嗎?」
「有啊。比如我就護我們公司的犢子,關起門來我怎麼說他們都可以。對外不管是誰的錯,都是別人的錯。」
這樣的「護犢子」讓他和一些員工的關係,遠遠超出了工作關係。那位在他拍《新上海灘》時,讓張素霞趕緊來片場的司機劉師傅,已經跟了他十多年。劉師傅像他的另一個監護人,事無巨細的照顧他——有一次在飯局上,一桌人吃火鍋,劉師傅徑直站起來,給黃曉明撈他喜歡吃的菜,急得張素霞趕緊拽他,母親覺得這有點丟人,因為桌上其他人並不熟。「那又怎樣,曉明愛吃這個。」劉師傅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96級明星班
註定要承受的失敗
但黃曉明的人生也並不總是像上面所寫的那樣,一片陽光明媚,風調雨順。
他有他必須要承受的失敗。
騰訊娛樂採訪黃曉明的那個下午,他需要完成兩場動作戲:先是吊著威亞在一個巨大的鋼筋架子上攀爬,除了開始時對鞋子上的吸盤有點不適應外,兩、三條後,他便還算順利地地完成了這場戲。
接下來的一場,他需要在空中360度轉體,緊接著一個漂亮的落地動作。除了演員,這更考驗精確的威亞控制——好幾次落地時威壓繩過長或過短,導致他磕碰或懸空。
中途他不得不休息了一會,替身上去試了一條,威亞這次配合得恰到好處。大家精神一下就上來了,他馬上把自己綁了回去,然而,又進入最初的循環。
一個多小時里,我們見證了他的反覆的看不到頭的失敗,到後來甚至都看得有點尷尬。然而他卻一如既往的好脾氣。「還好中午沒敢吃東西,連水也沒敢喝。」終於成功從威亞上下來時,黃曉明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永遠是試戲那一條比實拍那一條好,就像你看到的,試的時候就能成,實拍的時候就不對。」他解釋。
接戲也總是接不對。
「有的人很會選戲。」他感慨。曾經他也希望,在自己的成功案例基礎上,延展某些角色類型,但到現在,他好像都沒有尋得規律。
2009年的《風聲》,他飾演反派日本軍官,當時被認為是他塑造最成功的角色,小說作者麥家稱其自此偶像與實力兼備。但之後他再與導演高群書合作的《一場風花雪月的事》,票房僅2000多萬,豆瓣評分4.7。2013年《中國合伙人》堪稱黃曉明揚眉吐氣的逆襲之作,然而,按照成東青模板接下的《橫衝直撞好萊塢》卻再次鎩羽。
他至今不明白這部電影為什麼沒有火:好萊塢製作,林詣彬監製,趙薇、黃曉明、佟大為三大主演——「任誰都覺得是個好選擇。」他甚至覺得在表演上他更精益求精:「《合伙人》其實每次兩、三條就過了,這次我總要拍五、六條,希望自己演得更細一點。」
《白髮魔女》亦然,「那麼大陣容,張之亮導演拿過金像獎,范冰冰也在。我也不知道拍出來會不好。」
《中國合伙人》中的黃曉明有點二
他只看自己那些口碑正向的片子,《中國合伙人》看了三遍,《風聲》則是完整的一遍。
《何以笙簫默》他也沒有看。「但做的時候我們肯定是盡心盡力,都是想把它拍好的,很多事情其實不是演員這個層面可控的,我看不到自己在鏡頭裡是什麼樣子,需要導演對我有要求才可以。」
感慨不懂如今的市場與觀眾的不止他一個。拍《王牌逗王牌》時,劉德華以自己的例子安慰黃曉明:這幾年,但凡他客串的電影就能大賣,而主演的電影票房卻沒有超過3億的。
「我不能跟他比,但可能我們這個行業在現在這個階段就必須承受這些。作為演員,首先做自己喜歡的,其次對得起觀眾就可以了,其他的真的是說不準。一個事情很難,你做十遍里可能兩遍才能成功。拍電影也一樣,十部里有兩部能留下來就謝天謝地了,一部都留不下來的也不是沒有。」
說起來已經是心平氣和,但心裡未必真的波瀾不驚。《太平輪》票房折戟,黃曉明耍帥式的演技又成為眾矢之的,他不是不委屈:「歷史上的張靈甫其實就是這個樣子的,導演也覺得這個角色應該這麼體現,但可能觀眾不那麼理解。我拍的時候,我不會想到它會不好。那麼多牛逼的演員在一起,不會因為我一個人沉淪的。」
出道多年,他早已沒有自傷自艾的情緒,唯獨看到吳宇森的時候,還有些意難平。《太平輪下》宣傳時,他每次看到導演都想哭:「不知道是他身體原因還是什麼,我總覺得他眼淚汪汪,我每次都快哭了。」
上部失利後,他還發過兩次簡訊安慰導演,到下部的票房出來時,他連發簡訊的勇氣都沒有。「導演一輩子輝煌,現在被人說成那樣,我心裡很不好受。我很不喜歡那些出來就隨便說爛片的人,可以說這裡設計的不好,那裡不感動,但不要一棍子否認一個人、一件事,這樣是不公平的。」
後來有一次他終於哭出來了,在中影主辦的一次推介會上。他只是看到導演小小的背影,眼淚就下來了,「好可憐、好可憐。」他對我們說。
《太平輪》票房折戟,黃曉明耍帥式的演技又成為眾矢之的
只擁有真誠是不夠的
是什麼讓這樣一個食草動物,在淘汰激烈的娛樂圈堅持下來並取得成功?
2000年黃曉明剛入行,在情景喜劇《網蟲日記》(這部情景劇就是鄧超主演的搞笑戲劇《翠花上酸菜》的前身)里演一個帶點娘的喜劇角色,根本放不開手腳。他那時懷疑自己是不是真不適合當演員:「像解放天性,我在課堂上可以做到,面對同學老師就無所謂。但當著攝影機,我會不好意思。」
中間他出了一次車禍,甦醒後自己打車去了醫院,由一個實習醫生草草清理縫針,以至於多年之後他不得不再去了趟醫院取出了當年遺留的一塊玻璃。那一天,那個一直活在舒適區的黃曉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淒涼:表演不被認可,當時女友又分手,出了車禍不僅無人關懷全靠自己處理,回家還只能孑然一身躺在客廳沙發上——那時候他剛畢業,不想問家裡要錢,跟朋友合租了個房子睡沙發。
「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告訴自己。之後的表演他很順利地豁出去了,自此,「放不開」就不再是黃曉明的問題。後來,他的演繹生涯走得很順利,沒過幾年,他的粉絲給導演寫萬言書建言他出演楊過——堪比家長為孩子入學般拼。他拍戲時,粉絲推舉代表專門租住劇組旁邊,給他煲湯做飯。
哪怕一個人再覺得自己沒天賦,也會被這樣的感情鼓勵著走下去吧。
在「鬧太套」之後,這些都變了。黃曉明突然發現人生並不是只有風調雨順——他的英文被嘲笑,身高被質疑,人生過了第30年,忽然像活成了一個笑話,抑鬱症因此而找上門來。那時候他沒法出門,像《狂人日記》里寫的,總覺得外面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你」。醫生讓他吃百憂解,他不幹,「覺得那是更年期才吃的」。苦悶至極,便去健身房苦練,什麼也不懂,發力方式不對,把自己的胸肌練成了圓形,至今都是憾事。
現在看來,他覺得自己那一代演員都在差不多的階段遭遇差不多的問題:業務能力上,他們出道正趕上內地偶像劇興起,偶像演員供不應求,「不需要什麼演技就可以支撐一部戲」。然而當需要往成熟演員轉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只擁有真誠是不夠的」,他卡在了「想再提升的坎兒上了」。
而與大眾關係也發生變化,他覺得自己是傳統型的演員,入行時以劉德華為榜樣:演員以作品立身,以道德自律,工作生活分開。網絡時代的那些話題,他應接不來。
他思想背景里的惘惘的威脅又一次爆發,從入行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吃不了演藝這碗飯。「每個人都以為我是個自信的人,恰恰相反,我是很不自信的,我一直覺得,我馬上就要不行了吧?」
然而他又無法允許自己不行,「我完了,那我怎麼養活家人、同事?」
這一次,他開始為自己找一條後路。更確切的說,到了他目前的狀態,路會自己來找他。
最初的投資全是義氣:買紅酒送人結果買成了代理,做華誼藝人結果做成了股東。「當我走到一個平台上之後,會有很多機會主動來找我,我今天的生意成就不是因為我有多聰明,是因為我的人品。畢竟大家是覺得和我合作放心才來的。」
說到這裡,這個並不自戀的男人,流露出幾分自得,「我一個做生意的朋友說『我騙誰都不好意思騙黃曉明,他已經善良到了我不好意思騙的程度』。所以,我真的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也不是一個很善於表達的人,但是我絕對是一個很真誠的人,而且我是一個有求必應的人,別人給我一,我給你十,他又給我二十,我又給他三十,我的財富就是這麼得來的。」
這大約是食草動物的另類成功方式,不靠血腥廝殺,只靠童叟無欺,相親相愛。
商人黃曉明自2005年開始登上福布斯中文榜,至今已連續N年成為內地小生榜首。2013年後,更是。或許也因此,讓我們能在如今看到一個面對輿論時強大且自信的黃曉明——相比單純的演員黃曉明的身不由己,或許作為商人,更能讓他體會到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權。
但哪怕商業投資的成功率遠高過他的選片命中率,在黃曉明對自己的身份認知里,依然是藝人多過商人:「相比生意上的成功,演藝事業上的成功讓我更加開心和興奮。因為這是我的專業,是我真正的愛好。在不同的電影當中展示不同的角色、不同的人生,我會覺得很有意思、很幸福。」
這也可能是因為,只有在演藝事業里,他才更能感覺到愛與被愛。比起冷冰冰的商業投資,娛樂圈就算再起起伏伏,也終究是一個感情充沛的行業。
我覺得我就是上天派來保護她的
不過黃曉明本人並不承認,他現在的放鬆心態與商業成功有關。他堅持這是家庭的功勞:「我現在的確不那麼焦慮了。因為我放低了對自己的要求,現在我的家庭高於我的事業,我覺得爸爸媽媽開心、老婆和將來的孩子開心,高於我能創作一部怎樣的作品。我現在覺得我事業上能夠有戲拍、有錢賺就可以了,讓家人開心才是我最大的願望。」
妻子Angelababy在他的轉變中功不可沒。早年間他為baby做出的事業規劃也頗為70後。他希望她成為一個優秀的表演工作者,並常常為她創造條件上戲。《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是他力薦baby擔任主角,還推掉了自己的《白蛇》《畫皮》,為她配戲。
「我跟baby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我認為她條件特別好,不做這行太可惜,我要盡力去幫她。但她對事業其實並沒有太高要求。我告訴她:「如果我們將來分手,你一定會怪我,因為你可能會想『我踏踏實實跟著黃曉明,導致自己一事無成,連自己的事業都放棄了。』我不想這樣,我想幫你實現你的夢想,這樣將來無論我們在不在一起了,你都不會怪我,甚至你會感激我。」黃曉明告訴騰訊娛樂,並強調一句,「這是原話。」
這同樣也是黃曉明的「傳統觀念」之一,就像父母總希望孩子走上自己覺得正確的人生道路,真心誠意的。但對於baby,她對自己的演技並沒有自信,拍戲時那種聽從導演指揮,卻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狀態,幾乎令她抑鬱。塑造一個角色能帶給她的快樂與成就感,遠沒有上「跑男」之類的節目來得直接:在真人秀里,她只需要展現自己而非塑造別人,便能得到認可。
這當然不是科班出身的黃曉明所傾向的,但他現在已經不會強迫baby去做她不喜歡的事情。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曾擬邀baby,她猶豫了兩個月,最後還是推掉了。「她覺得這個角色她演不了,之前她演《微愛》就快抑鬱症了,這個角色估計就直接抑鬱了。」在黃曉明看來,baby肯定放棄了一個很好的機會,「讓自己成長和鍛鍊的機會、可能是改變她演藝事業的機會、甚至可能是得到影后的機會。」
但他並沒有再勸她,只是幫她潤色了一下發給馮小剛的道歉簡訊。因為怕她不善表達引起誤會得罪人,「每次道歉簡訊都是我幫她寫。」
相比老婆的事業,他現在覺得老婆開心更重要:「我現在秉持一個原則,你高興就好。你上,我當然高興,你不上,但只要你開心,我也開心。到今天為止,很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她都沒有去做,但不做這些讓她開心,讓她放鬆,我覺得這也很好。」
這種變化是愛情的影響,原來他是一個有話直說的人,但面對baby,他選擇鼓勵與肯定。「她是典型的雙魚座,極度沒有自信,極度缺乏安全感,極度需要人保護和愛護。所以她才『公主病』,喜歡美好的東西,喜歡完美的婚禮,喜歡跑車,喜歡帥哥,喜歡有錢,因為這樣她才有安全感。演一個她不會的角色沒有安全感,面對觀眾她沒有安全感。有時候看起來她在笑,但她的笑是強裝出來的。」
「我覺得我就是上天派來保護她的。」黃曉明總結,如他扮演過的那些霸道總裁。此前他並非沒有圈內女友,只是沒有選擇公開,但對於baby,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對於我來說,公不公開真的無所謂,但baby是極需要安全感的人,她需要被肯定,她激發了我的保護欲,讓我一定要去完成這件事。」
他們甚至很少吵架,「在快要吵起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先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這樣就吵不起來了,我覺得吵架傷感情。」黃曉明解釋。
以這樣的好男人做派,可以理解他從小能在鄰居中成為最佳女婿人選,或《旋風孝子》里每個媽媽都爭相選他當兒子的待遇,而他認為這是母親的教育使然:「從小我媽媽就教育我,長大以後要讓女人。女人是需要保護的,也需要照顧她們的自尊心。有的時候,女人跟你吵架,並不是為了要怎麼樣,她就是一種發泄,或者是希望得到你的關注和回饋。」
如今他們但凡面對媒體,便會遭遇「什麼時候生孩子」的追問。當我們問他對這種關注煩不煩時,他說:「我內心狂喜啊!」還比了個心潮澎湃的手勢,「為什麼要煩?」
「可是相聚時間這麼少,你們造人的目標怎麼實現?」記者問黃曉明。出乎意料,他的回答是:「我算日期就飛過去了」。
這個答案坦誠得有點讓人手足無措。黃曉明也意識到這個回答有點太「私人範疇」,趕忙解釋:「這就是很多記者特別喜歡我,但我老被觀眾詬病的原因。我總是會說很多很實誠的話,記者就會借題發揮,可能他們也不覺得這是對我不好。但是觀眾就會覺得這個人怎麼那麼傻,那麼二。我是覺得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這個可以寫吧?」
「還是不要寫了」——他的宣傳說。
但我們還是寫了。
世界畢竟是比他想像中更殘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