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又清醒了過來,透過滿是眼淚的眼睛,我發現我依舊坐在阿姨的房間裡。四周開始變得非常的暗,我和阿姨坐得如此之近,也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她。房間裡開始由小及大地迴蕩著孩子的哭聲,那哭聲撕心裂肺,我幾乎要有衝動將手離開罈子,我想去找我的孩子,我知道,他在呼喚我。
「阿何!」阿姨猛地大喊一聲,我才恢復了神志,阿何是我在苗族的姓氏。據說,在人意念迷亂的時候,老人會大喊你的姓氏,叫回你的靈魂。
幻覺和孩子的哭聲開始慢慢消散,但罈子卻震動得更加厲害,裡面響起了非常沉悶而凌厲的叫喊聲,就像某種動物一樣。而我的手始終摸著裡面的他的眼睛部位,軟軟的,仿佛一口空布袋子。
我忽然感到疑惑,那孩子只有4個月啊,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好像變大了很多?阿姨繼續念著,速度越來越快,罈子動得也越來越快,終於,她大喊了一聲,叫我把手抽出來,她也同時抽出,接著迅速用一個塞子將壇口塞緊。阿姨望著一臉驚恐而疑惑的我,輕輕地說了聲結束了。我覺得自己一下虛脫了,然後就暈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醒過來已經是夜晚了。阿姨就在我旁邊,房間點起了蠟燭,她為我做了點吃的,吃完後,我恢復了點力氣,她才對我慢慢道來。
「你的孩子的願望很簡單,他只想長大。」阿姨整理著衣物,平淡地對我說。
「長大?」我不解地問她。阿姨望著我點了點頭,繼續說:「是的,他只想長大,因為這是他的最最基本也是最原始的慾望。所以他纏著你朋友,就像寄生蟲一樣,靠吸取他的生氣來維持著他存在於這世界上的能力。如果時間長了,你朋友就危險了。現在我把他封在那個罈子裡,在那個空間,他可以滿足自己的願望,慢慢地長大,直到長到他本應該長的程度。」我聽完後環視了一下房子,果然,在那個蠟燭幾乎照不到的角落裡,靜靜地擺著一個罈子。我看著它,總覺得他仿佛也在罈子裡面望著我一樣。
當阿姨送別我的時候她告訴我,這件事過去後我會有個好的開始,我的生活會徹底發生改變,只要多關心別人,其實也就是關心自己。這是阿姨最後對我說的話。我問她,是否後悔學習蠱術。她遲疑了一下,笑笑說,以前後悔過,不過現在不了,因為有一些事總是需要人去做的,這都是註定好了的。我看著阿姨的背影漸漸消失,真不知道還剩下幾位如同她這樣的蠱術的繼承者。後來阿姨還告訴我,世人都認為下蠱下蠱,關鍵在於蠱,其實下蠱的關鍵在於下,下的方法決定蠱的作用。
她終於說完了。我忍不住回問她,她那個被糾纏的男友後來到底怎麼了。可惜她也只是回答,到現在仍舊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這個女孩下了。我回味著這個故事,思考為什麼歷代朝堂,從漢朝開始都對苗族進行大量的壓榨和殺戮,苗人的多次起義雖然都以失敗告終,但中原的漢人們卻始終對他們敬畏有加,談起苗女無不色變,雖然其中大有誇大之嫌,但其實細想一下也不無道理啊。
第三十夜 買衣
白色的臉孔,的確,即便在黑白錄像帶上,那白色也非常瘮人,仿佛是剛用油漆刷過了一樣,尤其是那隻鼻子,出奇的巨大。
世界上總有幾種職業,它們需要經常在深夜工作,當然,誰也不喜歡獨自一人在夜晚溜達,但迫於生計又沒有辦法。開夜車的司機便是其中一種。由於把紀顏的故事整理了一下發到了網上,居然有很多人喜歡,其中居然還有我一個久未見面的初中同學。
很久沒見,便相約在kfc聊聊。見面後我們互問了幾句境況,她似乎面帶難色,幾次想說什麼卻又很猶豫。
「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真的能解決一些我們平常人無法解決的怪事呢?」她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雖然已經料到,但還是有點驚訝。我問她是否遇見了什麼難事,如果我能幫忙一定盡力,她搖搖頭。
「不是我,是我父親。」她非常苦惱地說,「他已經臥床很久了。看了很多醫生,花了不少錢,都不見起色,問起他到底怎麼回事,他總是面帶驚恐之色,但平靜之後,卻總是閉口不答。我沒有辦法,正好在網上看文章,沒想到是你寫的,於是想來碰碰運氣。」我想了想,紀顏並太愛接觸陌生人,貿貿然去叫他來他不一定會答應,於是我決定充當回先鋒,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同學的家在市中心附近,還是非常考究的住宅區,門口有鐵門和門衛,每棟樓下面還有攝像頭,看來的確是相當安全的房子。
她家在四樓,進去后里面裝潢倒是非常適宜,記得初中的時候她家還不算太富有,可能這幾年發達了吧。在同學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內屋,裡面躺著一位50多歲的男人,正歪著腦袋劇烈地咳嗽著。他瘦得很厲害,面黃得像得了肝炎一樣,並沒發現我們進來了。同學趕忙扶起她父親。
「您是……」他終於看見我了。同學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我,她父親有些不快,大概是怪女兒隨意告訴別人。
我則說:「伯父,有些病是悶出來的,您不妨告訴我,或者告訴家人,可能有些轉機啊。而且我認識一些朋友,即便問題棘手,也是可以處理的。」他狐疑地看了看我,加上同學又在旁邊規勸,終於答應告訴我,但前提是他女兒必須出去。
「年輕人,你必須答應我,不能告訴別人。」他雖然帶有病態,但眼神依舊鋒利,我點了點頭。
「其實數年前,我還是個開計程車的司機,開始錢不夠,買不起自己的車。你要知道,大凡自己有車的司機都是自己開早班,晚班讓別人開,然後從中抽頭,而我就是專門為人開夜班的。
「起初倒也還順利,我經驗豐富,晚上的客人也算多,直到出了那件事。」伯父吞了口唾沫,又空咳了幾聲。
那天是入秋的一個夜晚,天氣還算涼爽,開夜班的人都極愛這種夜晚,太熱,坐久了身體悶熱難受,太冷,兩腿凍得發麻。我一個人在撫河大橋那裡逛車,沒有顧客的時候,我們開著空車尋人叫逛車。
但奇怪的事出現了,我忽然看到前面閃過一個白色人影,是的,你別不相信,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是一個白色人影,就在車頭不遠處,我下意識地停車。當時已經快12點了,大橋上一個人也沒有。車停在橋上,仿佛隨時都會被夜晚吞沒一樣。我不放心地走下車,發現前面什麼東西也沒有。我只好重新上車,繼續尋客。
沒開多久,又是那種感覺,人影仿佛離車子更加近了,我又剎住了車子,這下我連火也熄了。我不敢下去了,待在駕駛室裡面,頭靠著方向盤,眼睛死死地盯著車窗外。車燈的光照不了多遠,四周黑得嚇人。除了風吹動河面的水聲,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我當時真的害怕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前面跑出來。我本來想把車子放這裡叫人拉走,自己再搭車回家。可是奇怪了,本來就算凌晨幾點都車流不斷的這裡,忽然半天都沒一個人,也沒一輛車。我聽過許多關於夜車的傳說,什麼搭車的禁忌之類,但只道是大家平日裡閒聊扯皮開的玩笑,卻從來沒當真,沒曾想居然真的落到自己頭上了。我就這樣待在車子裡面,希望等到天亮再說。
溫度開始慢慢降低了,身上開始哆嗦,我有點犯睏了,點了根煙,想盡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那時候我不喜歡把菸灰彈在車裡,於是把手伸到車窗外面,一邊抽著煙,一邊想著事情。
忽然,放在外面的手猛地被人拍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把煙都抖落了,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這時外面響起了一個聲音:「師傅,借個火好麼?」
我定了定神,原來是個路人,沒想到這麼晚還有過路人,我很意外。借著車燈的側光,我眯起眼睛看著這個人。他很年輕,幾乎比我女兒大不了多少,外面套了件灰色帆布外套,肩膀上扛了個麻布袋子,可能是晚上出工回來晚了吧。這一帶有些家具加工店,經常會請一些農村的孩子來打工,每天都做得很晚,工資卻異常的少。我為少年點著了煙。那一瞬間,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那張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臉。
他的皮膚很乾燥,前凸的額頭,充滿血絲和疲倦的單眼皮眼睛,厚厚的乾裂如久旱的河床的嘴唇,尤其是他的鼻子,出奇的巨大,令我想起了香港某個知名演員。
忽然,一個非常罪惡的想法如同被按進水裡的木瓢一樣從我心底浮現出來,當人恐懼的時候會非常自私,自私到根本視別人的生命為無物。因為我想到一個經常出車的老前輩說過,要是晚上開車,總是在車前看見人影打轉,那就是必然要出車禍,做我們這行的最怕出事,撞壞了車要賠別人錢不說,即便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要是把別人撞死了,賠多少錢都不夠,撞傷撞殘更倒霉,一家人都完了。司機都有條心照不宣的那個什麼(我提示他,潛規則),對,就叫潛規則,這詞真恰當!那就是撞傷不如撞死,撞死了一了百了。你別不高興,實際上就是這樣,我雖然很久沒摸方向盤了,但前些日子不還說一個司機把一孩子來回軋兩次麼?他還說回頭的一次是為了救人。狗屁,老子還不知道他想什麼,救人停車不就得了!(他說到這裡,有點激動,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同學聞聲從外面進來,被他呵斥出去了。)